第一卷---第三章暴雨与体温
七月的第一场大雨来得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告白。
沈辞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幕像银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放学铃声已经响过二十分钟,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少,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微微发白——林砚今天值日,说好让他在校门口等的。
"喂,看那个转学生。"身后传来压低的笑声,"又在等他'哥哥'呢。"
沈辞的肩膀僵了一下,没有回头。转学一个月来,这种窃窃私语他已经习惯了。重组家庭的孩子在南方小城的高中里总是格外引人注目,更何况他的"哥哥"是年级第一的林砚。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得像被泼了墨。沈辞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未读消息跳出来:
「实验室收尾,半小时后西门见。——林砚」
消息是十五分钟前发的。沈辞咬了咬下唇,把手机塞回口袋。西门离这儿要穿过整个操场,这么大的雨...
他深吸一口气,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立刻顺着领口灌进来,衬衫贴在背上,像一层冰冷的皮肤。跑到操场中央时,一道闪电劈开天空,紧接着的雷声震得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水洼里。
膝盖火辣辣地疼。沈辞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突然听到雨声中夹杂着脚步声。
"沈辞!"
熟悉的声音让他的心脏漏跳一拍。抬头看见林砚举着伞朝他跑来,白衬衫已经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线。少年跑得太急,额前的碎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眉骨上。
"不是说在校门口等吗?"林砚一把拽起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促。黑色长柄伞往他这边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林砚自己肩上洇开一片深色。
沈辞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能闻到林砚身上被雨水激出来的淡淡皂香,混合着实验室里的酒精味。少年握着他手腕的掌心滚烫,与冰凉的雨水形成鲜明对比。
"摔哪了?"林砚低头查看他的膝盖,眉头皱成一道浅沟。
"没事。"沈辞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林砚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是上周帮他修自行车时被铁片划的。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沈辞看着林砚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先去医务室。"林砚把伞完全倾向他这边,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沈辞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喷嚏打断。
医务室的门锁着。林砚敲了半天没人应,转身时脸色比天色还沉:"去我家,算了,先去宿舍。"
这个"我家"让沈辞心头一刺。搬来一个月了,他依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但没等他反应,林砚已经拉着他往教师宿舍楼走去——周慧作为语文老师,有间学校分的小宿舍。
空荡荡的宿舍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林砚从衣柜深处翻出干毛巾扔给他:"先擦擦。"
沈辞接过毛巾,上面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站在门口不敢动,雨水从发梢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林砚看了他一眼,突然走过来,抬手用毛巾裹住他的头发。
"我自己..."
"别动。"林砚的声音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尖。少年的手指隔着毛巾轻轻揉搓他的发丝,动作意外地温柔。沈辞僵在原地,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把湿衣服换了。"林砚从衣柜里拿出套运动服,"可能有点大。"
沈辞接过衣服,指尖相触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林砚似乎没注意到,转身去翻医药箱,留给他换衣服的空间。
运动服上残留着淡淡的洗衣粉香,领口蹭过鼻尖时,沈辞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林砚的味道。袖子长出一截,他正想挽起来,突然听见林砚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膝盖伤成这样还说没事?"
林砚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碘伏棉签。沈辞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膝擦破了一大片,血丝混着雨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棉签碰到伤口的瞬间,沈辞猛地一颤。林砚立刻放轻动作,低头时后颈的脊椎骨凸起一个清晰的弧度。沈辞盯着那个弧度,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
"为什么不等我?"林砚突然问。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手上的动作却依然轻柔。
沈辞攥紧了过长的袖口:"...不想耽误你实验。"
"实验比你重要?"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沈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着林砚的发旋。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林砚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沈辞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像是被盛在琥珀里。
"下次等我。"林砚说完,又补充道,"无论多久。"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开了沈辞心里某个锁着的盒子。他点点头,突然发现林砚的白衬衫还湿着,贴在背上,隐约能看到肩胛骨的形状。
"你也...换件衣服吧。"沈辞移开视线,声音比蚊子还小。
林砚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转身从衣柜拿了件T恤,背对着沈辞换起来。昏暗的光线里,少年清瘦的背部线条像一幅水墨画,脊椎凹陷处盛着一点阴影。
沈辞慌忙移开视线,却听到"啪嗒"一声——从他湿透的裤兜里掉出个东西。是那包皱巴巴的烟,昨晚和林砚在阳台抽剩下的。
空气突然凝固了。林砚系扣子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那包烟上,又移到沈辞脸上。
"我..."
"膝盖还疼吗?"林砚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看见。
沈辞摇摇头,看着林砚把烟捡起来放进自己口袋,动作自然得像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个小小的举动莫名让他眼眶发热。
雨还在下,但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窗外了。林砚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划出一个柔和的圆圈。
"饿吗?"林砚问。
沈辞这才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他刚要摇头,肚子却诚实地叫了一声。林砚嘴角微微上扬,从抽屉里拿出两包方便面:"只有这个。"
热水冲进碗里的雾气模糊了林砚的轮廓。沈辞看着他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突然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这个潮湿的、带着淡淡檀香味的狭小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重组家庭,没有异样的眼光,没有那些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秘密。
方便面的香气弥漫开来。林砚把筷子递给他时,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两人同时缩了一下,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
"下周月考。"林砚突然说,"你数学及格应该没问题了。"
沈辞咬着面条点点头。这一个月来,林砚每天雷打不动给他补两小时课,连班主任都说他进步神速。
"但是物理..."林砚皱眉,"电路图还是容易混淆。"
"我笨嘛。"沈辞自嘲地笑笑,却见林砚放下筷子,表情突然严肃。
"你不笨。"少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只是以前没人好好教你。"
台灯的光映在林砚眼里,像两簇小小的火苗。沈辞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突然想起上周偷看到的林砚的日记本——那本深蓝色封面的本子里,夹着一张他的数学试卷,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写着解题思路。而在日期旁边,林砚写了一行小字:「今天小辞做对了一道大题,眼睛亮亮的,像星星。」
当时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
"吃完我送你回去。"林砚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雨小点了。"
沈辞看向窗外,雨确实小了,但夜色已深。他忽然不想回去,不想面对沈国强可能醉醺醺的脸,不想睡在那个永远觉得陌生的房间里。
"能...就在这儿睡吗?"他问完就后悔了,急忙补充,"我是说,雨这么大..."
林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备用被褥:"你睡床,我打地铺。"
"不用!我睡地..."
"你膝盖有伤。"林砚的语气不容反驳。
熄灯后的宿舍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雨帘投进模糊的光晕。沈辞躺在单人床上,能听见地板上林砚均匀的呼吸声。被子里全是林砚的味道,干净清爽,像阳光晒过的草地。
"林砚。"他小声唤道。
"嗯?"
"你冷吗?"
沉默了几秒,林砚的声音从地板传来:"不冷。"
沈辞把脸埋进枕头,那里有林砚洗发水的味道。他想起白天在操场,林砚说"他是我弟弟"时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笃定,好像他们真的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可他知道不是。这个认知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胀。
"沈辞。"林砚突然叫他,"你睡了吗?"
"没。"
"明天..."林砚的声音有些犹豫,"我妈让我带你去看校服。"
沈辞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周慧最近对他态度微妙,总是用探究的目光看他,尤其是他和林砚走得太近的时候。
"嗯。"他轻声应道,突然鼓起勇气,"林砚..."
"什么?"
"谢谢你。"这三个字太轻,几乎被雨声淹没。但沈辞知道林砚听见了,因为地板上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林砚翻了个身。
"睡吧。"少年最后只说了一句,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沈辞闭上眼睛,听着雨声和林砚的呼吸渐渐同步。在这个潮湿的夜晚,在这个不属于任何人的狭小空间里,他们像两艘暂时停泊在同一港湾的小船,分享着片刻的安宁。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后,他们又要回到那个充满界限的现实世界。但此刻,在雨声的掩护下,他允许自己偷偷幻想,如果他和林砚真的只是两个普通的少年,如果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身份、家庭、世俗都不存在...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沈辞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呼吸着属于林砚的气息,任由睡意慢慢袭来。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拉高了滑落的被子,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醒他。沈辞没有睁眼,但在心里,他把这个瞬间像琥珀包裹小虫一样,永远封存了起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悄悄爬进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林砚的睡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放松时,那道平时总是紧抿的纹路也舒展开来。
沈辞在月光中偷偷看着他,直到困意再次袭来。这个雨夜发生的一切,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被妥帖地收藏在记忆深处,成为南方漫长夏日里,最潮湿也最温暖的一个秘密。
Ps:不要觉得感情线发展快,我已经说啦,本来就是短篇小说吖~
而且咱们的沈辞小宝贝本来就对感情这方面很敏感,然后咱小白文笔,大度包容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