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裴宸你究竟是谁？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寒意，在寂静的空间里缓缓响起。

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自阴影中步出，墨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扫过地面，无声无息，却带着迫人的压迫感。

他一步步走向姬珞，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冷冽的光，像是淬了冰的刀锋，直直落在姬珞脸上，仿佛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剖开。

裴宸姬大小姐？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温度，只余下刺骨的审视……

裴宸还是……红鱼娘子？

这两个称谓如同两块寒冰，砸在姬珞心头。

可她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更没机会开口辩解或是回应，便见那男子手腕微翻，腰间长剑已如闪电般出鞘，寒光一闪而过。

下一秒，锋利的剑刃便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她的脖颈，一丝温热的血珠顺着肌肤滑落，在苍白的颈间晕开一抹刺目的红。

香云楼深处，一间陈设雅致的寝室内，姬珞正静坐在描金雕花的妆台前。

黄铜镜面打磨得光亮如新，清晰映出她略带倦容的脸庞，她望着镜中自己，目光凝滞，久久无法回神。

那反复纠缠的梦境，已整整持续了一月有余，梦里的场景鲜活得仿佛就在昨日，每一丝触感、每一缕情绪都真实无比。

让她时常恍惚，竟像是当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死过一回一般。

绮罗娘子。

门外传来轻柔的呼唤，随即是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绮罗端着一盏温热的茶汤走了进来。

她本就生得极为貌美，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一双翦水秋瞳更是盛满了温柔，顾盼间自有一番动人风情。

更难得的是，绮罗心思活络，极为机敏，五年前被姬珞从困境中救出，带回香云楼做了管事。

这些年里，她始终尽心尽责，将楼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早已成了姬珞最信任的人。

姬珞听见声音，缓缓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眉宇间拢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连说话的力气都显得有些匮乏，只淡淡问道……

姬珞.叶红鱼有事？

绮罗将茶汤轻轻放在妆台一角，才轻声回话……

绮罗方才底下人来报，中书舍人沈玉容大人的夫人……没了。

姬珞.叶红鱼沈玉容的夫人？

姬珞闻言，眉梢微挑，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对这位沈夫人还有些许印象，记得此人容貌甚是秀丽，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温婉气质，令人见之忘俗。

在燕京城中，沈夫人素有美名，更被众人赞誉为“燕京第一美人”，其风姿绰约，可见一斑。

只是忆起自家那位性子冷硬、全然不解风情的弟弟，当初提及这位沈夫人时，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

姬蘅.萧蘅“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如今细细思量，那话虽冷淡，却也算不上无的放矢。

姬珞.叶红鱼是薛芳菲吧。

姬珞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惋……

姬珞.叶红鱼依眼下的局势看，她大抵是死在永宁公主手里了。

姬珞.叶红鱼说到底，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绮罗，吩咐道……

姬珞.叶红鱼你让念宜准备一下，以我个人的名义，送一幅挽联到沈府去，也算尽了一份心意。

绮罗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去，反而依旧站在原地，神色间似有犹豫。

姬珞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微微皱眉，语气中多了几分疑问……

姬珞.叶红鱼还有什么事？

她深知绮罗的性子，向来是个识趣懂分寸的人，若不是有要紧事，此刻早已自行退下，断不会在此拖延。

绮罗咬了咬唇，又踌躇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说道……

绮罗还有一事，方才国公府的下人特意送了消息来。

绮罗说是今日一早，太后娘娘林柔嘉那边就派了人去了国公府。

绮罗传了口谕，想请娘子入宫，说是……要叙叙旧。

姬珞.叶红鱼林柔嘉？

听到这个名字，姬珞嘴角骤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姬珞.叶红鱼她倒是有胆子，事到如今，还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找我。

姬珞.叶红鱼既然她不怕死，那我便陪她好好唱上一出好戏，看看这宫墙之内，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话音落下，目光扫过妆台旁悬挂的一幅仕女图，那是她母亲年轻时的画像，画中人风姿绰约，气度不凡。

姬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转头对绮罗说道……

姬珞.叶红鱼绮罗，替我梳妆吧。

姬珞.叶红鱼今日的妆容，就照着我房中那副画里母亲的样子来，仔细些，莫要出了差错。

姬珞一袭正红宫装，宛若燃烧的云霞，裙摆之上，银线细密绣出缠枝海棠的纹样，精致而不失华贵。

行走间，金线滚边的裙角轻拂过青砖地面，仿佛带着一抹灵动的韵律。

那海棠花瓣的图案似在空气中漾开，虚实相生，恍若烟云，将她身姿衬托得愈发挺拔而优雅。

她身旁跟着心腹无双，二人脚步轻缓，正往慈宁宫的方向去，尚未绕过抄手游廊，便见前方引路的宫女停下脚步，敛衽行礼。

原来是刘太妃带着永宁公主，正由宫人簇拥着迎面而来。

纵使心中对这位素来爱摆架子的太妃并无多少敬意，姬珞也依旧依着宫规，侧身半步，屈膝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姬珞.叶红鱼太妃安，公主安。

刘太妃目光落在姬珞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轻慢的笑意，嗓音里满是久居高位养出的倨傲……

刘太妃哦？这不是姬县主么？

刘太妃倒是稀客——你寻常不常入宫，今日怎么想着来了？

不等姬珞回话，她又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的关切，实则满是调侃……

刘太妃说起来，县主比我们永宁还要年长几岁，这偌大的京城，竟还没个正经人家愿与你定下婚约。

刘太妃如今你特意入宫，莫非是太后娘娘疼你，要亲自为你操心赐婚的事了？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刺，明着是关心，实则是暗讽姬珞年纪渐长却婚事未定。

姬珞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收紧，指尖不经意间拂过袖口那精致绣就的海棠花瓣，仿佛从这细腻的触感中汲取了一丝力量。

片刻后，她又轻轻舒展手掌，神色间波澜不惊，唇角依旧挂着一抹得体而温婉的浅笑，语气平静却暗含分寸，不卑不亢地回应着眼前的一切……

姬珞.叶红鱼劳太妃挂心了。

姬珞.叶红鱼只是太后娘娘近年来一心潜心礼佛，只求宫里宫外平安顺遂，哪里会分心在意臣女这点私事。

刘太妃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鼻腔里轻哼一声，没再继续说什么。

倒是一旁始终垂着眼、未曾开口的永宁公主，忽然抬眸看向姬珞，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冷意……

永宁.婉宁本宫倒还记着，县主是肃国公府的人。

永宁.婉宁怎么，县主莫非是忘了，本宫还有个成王哥哥？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成王与肃国公府素有往来，永宁公主这话，既是提醒，也是敲打。

姬珞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微微抬眼，对着永宁公主欠了欠身，声音依旧恭谨……

姬珞.叶红鱼成王殿下的身份，臣女自是不敢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