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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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娥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锦缎裙摆被攥出几道浅浅的褶皱。

她垂着眼帘，目光死死钉在裙裾上绣着的缠枝莲纹，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惴惴不安的情绪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永宁公主方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绕着沈如云，自始至终没提她半句。

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出的女儿，连被公主提及的资格都没有，连与沈如云站在一处比较的份儿都不配？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从心底翻涌上来，烧得她脸颊发烫，却又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那点不甘咽回肚子里，愈发将头低了低。

她看得明白，永宁公主分明早已看穿了沈如云对周彦邦的那点心思，今日这般说，不过是顺水推舟，讨自己那位小姑子的欢心罢了。

不远处的沈玉容端坐着，眼帘微阖，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只那微微颤动的眼尾，泄露了他并未全然置身事外的心思。

而季淑然则满心焦灼，怀里的姜幼瑶身子微微发颤，那股抑制不住的激动透过衣料传过来，让季淑然眉心拧得更紧。

前些日子周彦邦提出解除婚约时，她心里更多的是愤怒，是觉得姜家颜面受损。

可眼下这局面，早已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

若只是姜玉娥一人牵涉其中，她拼着几分脸面，总能想办法周旋一二。

可沈如云不同，那是沈家捧在手心里的嫡女，哪里是能轻易打发的角色？

季淑然悄悄抬眼，瞥见不远处姜元柏阴沉的脸色，心里便已了然——这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亲事，今日过后，是彻底不成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如今这般光景，她也早已不希望姜幼瑶再嫁给周彦邦。

方才那番闹剧闹得人尽皆知，周彦邦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往后仕途更是再无半分光明可言，幼瑶若真嫁过去，岂不是要跟着受一辈子委屈？

沈玉容此刻正陷入两难境地。

他若是顺着永宁公主的话接下去，这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倒是能轻易了结。

可这般轻易便应下，反倒显得沈家女儿太过轻贱，仿佛是上赶着要嫁过去一般。

可若是当场推辞，以沈如云的性子，必定会觉得他不解风情，甚至会误以为他故意拆台，到时候兄妹间难免生出嫌隙。

他在心里暗叹一声，永宁公主自以为摸透了他的心思，实则愚蠢得很。

这种关乎儿女婚事的私事，私下里找机会商议便是，何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让他左右为难，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若是薛芳菲在这儿，定然不会这般行事，她素来心思缜密，最懂如何在人前周全各方颜面……

想到这里，沈玉容眼底掠过一丝怅然，那点思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最终，他还是没有顺着永宁公主的话头往下说。

只见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宁远侯身上，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玉容今日家妹受惊不小，在下先行带她回府歇息，再请大夫仔细瞧瞧。

沈玉容方才之事，在场诸位都亲眼所见，还请宁远侯大人日后务必给我沈家一个公道交代！

话音落定，他便不再多言，一副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的模样，转身走到沈母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如云的胳膊，示意她起身离开。

沈如云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来，眼底翻涌着失望与不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说些什么。

可在接触到沈玉容递过来的眼神时，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能脚步沉沉地跟着他往外走。

永宁公主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她本是一番好心，想为沈如云和周彦邦促成好事，没成想沈玉容竟这般不给面子，直接无视了她的话，让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她气得胸口发闷，一边在心里暗暗骂沈玉容不识好歹，一边又将火气撒到了周彦邦身上——

若不是这小子惹出这般事端，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一时间，她连带着周彦邦也一并恨上了，转头看向宁远侯时，语气里满是讥讽……

永宁.婉宁宁远侯家今日这场闹剧，当真是伤风败俗！

丢下这句话，她也不等宁远侯回应，便带着身边的侍女，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暮色四合时，玉明殿的宫宴刚散了余韵，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却没往各家府邸的方向去。

反倒悄无声息地拐进了城南的巷弄，停在了挂着“香云楼”鎏金匾额的朱楼前。

楼上丝竹声隐约，楼下酒香与脂粉香交织，正是这些官家子弟最熟稔的去处。

三楼的走廊凭栏处，姬珞与代湄伊静立着。晚风卷起她们衣袂的边角，将楼下雅间里的喧闹声断断续续送了上来。

楼下暖阁内，烛火摇曳，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正围坐一桌，酒过三巡，话也渐渐没了顾忌。

其中一个身着湖绿色暗纹锦袍的男子，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白玉酒杯，仰头饮尽杯中琥珀色的佳酿，喉结滚动间，带着几分酒意的笑声响起来……

“你们是真没瞧见，那宁远侯府的周世子，可真是把‘会玩’二字刻进骨子里了！”

“竟、竟然敢在宫里——在毓秀阁那种地方，就把两个官家小姐给留了宿！”

说到兴起处，他猛地拍了下桌案，酒液溅出几滴，又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嗝，连说了两声“厉害”，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艳羡与起哄。

邻座一个穿雪青色杭绸长袍的公子，指尖捻着颗蜜饯，慢悠悠接了话……

“这事儿妙就妙在，那两位小姐的来头都不小。”

“一个是首辅姜大人府上的五小姐，另一个，可是中书舍人的亲妹妹。”

“你们说说，这事儿要是真闹到要论名分的地步，谁做正妻，谁做妾室？”

“更别提周世子早与首辅家的三小姐姜幼瑶定了亲，这一摊子浑水，怕是要把姜家搅个底朝天了。”

“哎，这话可不全对。”

斜对面一个手摇折扇的公子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八卦……

“我听内宅的人说，那姜五小姐姜玉娥，并非首辅嫡脉，只是他庶弟的女儿。”

“再说了，我路过毓秀阁时，还瞧见里头的光景了——”

“窗棂半开着，周世子握着姜五小姐的手，那眼神里的热络，可不像是强迫，倒像是郎情妾意，早有私情呢！”

话音刚落，楼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又喧闹的鼓乐声，丝竹管弦混在一起，将这些嚼舌根的话语冲散了几分。

姬珞本就不耐听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此刻索性往后倚在朱红栏杆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栏杆上雕刻的缠枝莲纹，转头对身侧的代湄伊道……

姬珞.叶红鱼宁远侯府这些年看着风光，府里的子弟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说白了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姬珞.叶红鱼旁人只当是高门贵府的好归宿，如今瞧着，也不过如此。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楼下那些醉醺醺的身影，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

姬珞.叶红鱼周彦邦闹出这等丑事，偏生还被陛下撞破了端倪，他这仕途，怕是从根子上就断了。

姬珞.叶红鱼就算沈如云真的嫁进了宁远侯府，你觉得沈玉容会看在这个妹妹的面子上，出手帮周彦邦一把？

说到这儿，姬珞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

姬珞.叶红鱼沈玉容那人，一辈子都在算着利弊，做的全是利己的买卖，周彦邦如今成了没价值的弃子，他才不会费那个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