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

姬蘅.萧蘅她身上的秘密，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两件。

姬蘅不甚在意地掸了掸锦袍下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依旧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姬蘅.萧蘅恰好，我近日也要动身去襄阳一趟。

姬蘅.萧蘅这么看来，这一路同行，倒不会寂寞了。

他说罢，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仿佛已经预见了襄阳城里即将掀起的风浪。

姬珞.叶红鱼你要去襄阳？我和你一道去吧！

姬珞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虚弱，刚飘进耳中，姬蘅脸上那惯常的淡然便瞬间碎裂。

他猛地抬眼，看向推门而入的身影——

她今日气色确实差了许多，身上没穿往日那些流光溢彩的华服。

只着一件素净的十样锦绣鸢尾袄裙，外头松松搭着件月白色绒氅，风吹得绒氅边角轻轻晃，倒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

头上也未插那些金珠翠玉，仅用一支温润的白玉簪绾住长发，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显病容。

姬蘅.萧蘅你这是怎么了？

姬蘅几步跨过去，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姬蘅.萧蘅是不是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一连串的追问砸过来，倒让姬珞有些招架不住，她扶着桌边的扶手慢慢坐下，指尖触到冰凉的红木桌面，才轻轻摇了摇头……

姬珞.叶红鱼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要去襄阳，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姬蘅.萧蘅姐，你从来就不会撒谎。

姬蘅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笃定。

在外人眼里，他是桀骜不驯、连陛下都敢顶撞的肃国公，有时连姬珞这个长姐的话都敢驳几分，可那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戏码。

私底下，他与姬珞之间的姐弟情分，向来是旁人比不得的——他知晓她的软，她也懂他的硬，彼此都是对方最妥帖的依靠。

姬珞被他点破，只好无奈地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几分掩饰……

姬珞.叶红鱼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夜里贪凉，染上了点风寒，喝两剂药就好了。

姬珞.叶红鱼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等你从襄阳回来，把九月请回来，让她给我号号脉，总行了吧？

她说得轻松，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本是想让他宽心，没成想姬蘅却当了真。

转头就对着门外喊了声“文纪”，似是真要让文纪先放下查薛昭死因的事，先去寻司徒九月回来。

姬珞.叶红鱼哎，你别这样！

姬珞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姬珞.叶红鱼不过是点风寒，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的。

姬珞.叶红鱼我又不是那泥捏的菩萨，碰不得风、吹不得雨，哪就那么娇气了？

姬蘅却不肯松口，站在她面前，眼神执拗得很……

姬蘅.萧蘅要么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了。

姬蘅.萧蘅要么我现在就派人去寻九月，顺便再请几个太医来府里守着。

姬蘅.萧蘅你选一个。

姬珞看着他这副不容置喙的模样，知道今日若是不说，他定是不会罢休的。

她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陆玑和文纪，朝着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见状，躬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将一室的安静留给了这对姐弟。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里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姬珞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鸢尾花纹，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与无助，像是积攒了许久的心事终于找到了出口……

姬珞.叶红鱼阿蘅，我不想嫁去宁郡王府。

姬珞.叶红鱼陛下赐了婚，我是女儿家，没法抗旨，可我是真的不想嫁过去……

她这话一出口，姬蘅心中的疑云便瞬间散去，大概也猜到了她这几日病恹恹的缘由——

哪里是什么风寒，分明是这桩赐婚压得她忧思成疾，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才熬坏了身子。

他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姬蘅.萧蘅你放心，等我收拾了成王，回来就上奏陛下，请他收回成命。

姬蘅.萧蘅你不想嫁，那就不嫁，没人能逼你。

姬蘅.萧蘅陛下本就是想借着这桩姻亲，把宁郡王府绑在他那边，好一起扳倒成王。

姬蘅.萧蘅等成王兵败如山倒，没了利用价值，这桩婚事自然就不作数了。

姬珞愣了愣，抬眼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诧异……

姬珞.叶红鱼你……你不问我为什么不想嫁吗？

姬珞.叶红鱼或许宁郡王府的世子，并非外人说的那般……

姬蘅.萧蘅姐！

姬蘅打断她，眼神清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粹与护短……

姬蘅.萧蘅你不想嫁，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姬蘅.萧蘅管他宁郡王世子是什么样的人，管陛下打得什么算盘，只要你不想，那就不嫁。

姬蘅.萧蘅大不了，你一辈子留在肃国公府，我养着你。

姬蘅.萧蘅咱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多养一个你，还能养不起吗？

姬珞闻言，面上的愁绪散去些许，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与真切的关切……

姬珞.叶红鱼你呀，总是这般记挂着我。

姬珞.叶红鱼此去襄阳路途遥远，世道又不太平，你自己可要万般小心，不然我这颗心，总也放不下来。

姬蘅轻轻颔首，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比平日更显郑重……

姬蘅.萧蘅在我从襄阳回来之前，你能不出府就尽量别出府。

姬蘅.萧蘅府里总归是安稳些，闷了的话，就让人去把代湄伊请来。

姬蘅.萧蘅你们两个姑娘家凑在一起说说话、解解闷，总好过一个人枯坐着。

姬蘅.萧蘅况且家里还有祖父在，有他老人家镇着，府里上下谁也不敢对你有半分不敬，更别提下手了。

姬蘅.萧蘅至于香云楼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让绮罗自己去处理便是。

姬蘅.萧蘅就算真有几分亏损，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咱们家还担得起，你不必为此烦忧。

姬珞.叶红鱼我知道了。

姬珞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暖意……

姬珞.叶红鱼你再这么絮絮叨叨叮嘱下去，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要以为我才是妹妹，你倒是那事事操心的兄长呢！

姬蘅听了，只是低低笑了笑，并未接话辩解，转而话锋一转，问道……

姬蘅.萧蘅今日过来，是念宜陪你一起来的，还是无双跟着你？

姬珞.叶红鱼是无双。

姬珞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便如实答道……

姬珞.叶红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姬蘅.萧蘅没什么，只是想着我走之前，得给你身边留几个人。

姬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

姬蘅.萧蘅你性子软，身边连个会武的人都没有，我这一去襄阳，远水难救近火。

姬蘅.萧蘅若是真遇上点什么事，连个护着你的人都没有，我如何能安心？

姬珞望着他眼底真切的担忧，心中一暖，不再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

姬珞.叶红鱼好。

燕京城地处北地，冬日的雪似是黏上了这座城，竟没有一日肯停歇。

铅灰色的天幕下，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宫墙、屋脊、街角的石狮子都裹上一层厚绒。

连空气里都浸着刺骨的寒，呼一口气便凝成白雾，转瞬又消散在风里。

可这彻骨的寒意，却半点也透不进公主府的暖阁。

地上铺着长长的羊毛毯子，是西域进贡的上等羊绒，摸上去软得像云絮，毯面上用金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针脚细密得看不见接头，人便是赤着脚踩上去，也只觉一股暖意从脚底慢悠悠往上爬，连带着指尖都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