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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公主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秀眉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
永宁.婉宁沈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倒要听听,他是想劝自己收手,还是另有他意。
沈玉容站在窗边,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素色的锦袍上,勾勒出温和的轮廓,他却像是没察觉她的不悦,只是缓缓道……
沈玉容薛怀远的案子,你便不要再插手了。
沈玉容即便姜梨带着桐乡的乡民们闹到御前告御状,那案子的首尾也系连不到你身上。
沈玉容可你若再执意生事,往后的局面,就说不准了。
“咯噔”一声,永宁公主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沈玉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授意冯裕堂将薛怀远秘密下狱、百般刁难的那些事,自始至终都没对沈玉容提过一个字。
她一直笃定沈玉容是不知道的——
毕竟他对薛芳菲曾有过那样一段情分,即便如今断了,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昔日意中人的父亲在牢中受苦,若是知道了,他怎么会不拦着自己?
可现在,姜梨带着薛怀远进京,闹得满城风雨,沈玉容知晓此事并不奇怪,奇的是他这般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寻常事。
永宁公主看着他从容的侧脸,忽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顺着脊背爬上来,让她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哪里是不知道?
他分明早就知道了,甚至连她暗中交代冯裕堂对薛怀远做的那些阴私勾当,他都一清二楚!
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质问,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
永宁公主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佩,眉宇间拢着一层化不开的迷惑。
这个沈玉容,他真的爱薛芳菲吗?
若是真心爱着,那前日面对薛氏族人哭求时,他怎会那般不动声色。
连一丝动容都未曾显露,仿佛那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往?
可若说不爱,他偶尔失神时,眼底掠过的那抹隐痛,又不似作伪。
她忽而下意识地攥紧了玉佩,心头又窜出另一个更让她不安的念头——那他对自己呢?
他平日里待她温和,可这份温和背后,会不会也藏着同对薛芳菲那般的冷静,甚至有朝一日,也会变得那般冷酷?
沈玉容殿下。
沈玉容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理智的温柔,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放轻了语调……
沈玉容外面风凉,你身子素来不算强健,我不希望你为这些事忧思,更不希望你因此出事。
永宁公主猛地回神,抬眼撞进他的眸中。
那双眼深邃如潭,此刻正凝望着她,里面盛着的关切似是能溺人,方才心中翻涌的那些迷惑与不安,竟像是被这目光轻轻拂过一般,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定了定神,才轻声开口……
永宁.婉宁我不是忧思,只是觉得实在奇怪。
她微微前倾身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永宁.婉宁不过是一件地方上的案子,就算是姜梨带着人去了长安门敲那鸣冤鼓。
永宁.婉宁按常理说,也不至于让刑部立刻就提审人犯。
永宁.婉宁就算刑部真的动了提审的心思,皇上日理万机,更不至于亲自来督办这种琐事。
永宁.婉宁可如今呢?
永宁.婉宁皇上不仅过问了,看那架势,倒像是十分认真,半点不含糊。
永宁.婉宁沈郎,你素来聪明,心思又细,能想到皇上这般反常,究竟是为何吗?
沈玉容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皇上这一举动,实在是超出了常理,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蹊跷。
他垂眸沉吟片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身影——若是薛芳菲还在就好了。
那个女子,素来冰雪聪明,心思剔透,寻常人看不透的关节,她往往一点就通。
若是此刻能与她坐下来商量几句,哪怕只是听她分析一二,或许他就能从中窥出些蛛丝马迹,寻到皇上这般行事的真相。
可这世上,薛芳菲只有一个。
沈玉容的指尖微微蜷缩,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怅然。
可惜,她已经死了。
而且,是他亲眼看着她断了气,亲眼看着那抹鲜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世间的。
执灯小姐,闻人公子那边的事,都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了。
执灯提着一盏半旧的黄铜宫灯,站在廊下的阴影里,目光落在庭院中那个正俯身给花浇水的身影上。
月色漫过姬珞素色的衣袖,她指尖捏着白瓷水瓢,正缓缓往一丛开得繁盛的绣球花丛里注水。
水珠落在肥厚的花瓣上,滚了两圈,才悄无声息地渗入泥土。
执灯顿了顿,继续低声回禀……
执灯府衙那边已将所有干涉此事的人犯尽数羁押,为首的两个带头闹事者,按律判了斩首。
执灯余下的从犯,都已转交大理寺再审,料想里头的关节,大理寺的人自会查清楚。
姬珞.叶红鱼嗯。
姬珞的回应轻淡得像晚风拂过花丛,听不出半分情绪。
她抬手拂去沾在袖角的一片落叶,水瓢搁在旁边的青石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姬珞.叶红鱼闻人那伤怎么样了?
姬珞.叶红鱼若是府里的大夫看不好,你便让人备车,接他入京来。
姬珞.叶红鱼太医院里我认识几个擅长金疮的太医,让他们来给他调理,总比在地方上拖沓着强。
执灯回小姐,闻人公子的外伤看着吓人,好在没伤着要害,大夫说养些时日便能无碍。
执灯只是……
执灯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像是有些犹豫,抬眼看向姬珞的背影。
姬珞刚拿起旁侧的竹剪,闻言便停了手,转过身来。
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眉眼间尚带着几分刚浇完花的闲适,却又在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姬珞.叶红鱼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执灯是。
执灯垂眸应道……
执灯那些动手伤了闻人公子的,乍一看去,确实都是些流窜的匪寇,衣衫褴褛,言行粗鄙,倒也像那么回事。
执灯可属下按您的吩咐,仔细查了他们的底细,竟发现其中有三人,是永宁公主身边那位心腹侍女梅香的远亲——
执灯算起来,该是梅香母亲那边的表侄,早年在乡下赌输了钱,逃出来混日子的。
姬珞听完,忽然低低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凉薄的意味……
姬珞.叶红鱼永宁公主……她倒是沉不住气,这就急着入局了。
姬珞.叶红鱼她一掺和进来,这事便等同于明摆着是成王的意思了。
她转过身,竹剪在指尖转了个轻巧的圈,目光落在那丛开得最艳的粉紫色绣球上……
姬珞.叶红鱼执灯,薛怀远那案子,咱们也该添把火了。
执灯心头一动,上前一步……
执灯小姐想让属下做什么?尽管吩咐。
姬珞.叶红鱼姜梨前几日不是说,冯裕堂是受了永宁公主的指使,才去构陷薛怀远的吗?
姬珞缓缓走近花丛,指尖拂过一朵饱满的绣球花,花瓣的柔腻触感让她眼底的冷意淡了些……
姬珞.叶红鱼可这话由她嘴里说出来,京城里没几个人会信——一个曾经“杀弟害母”的人话,谁会当真?
姬珞.叶红鱼既然如此,我们便帮她一把,让旁人都信了这话便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