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落时的并肩
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苏沐禾清晨推开宿舍楼门时,整片世界都浸在白茫茫的光晕里,香樟树枝桠托着蓬松的雪团,脚下的路咯吱作响,像是踩碎了无数片冰晶。
“这里。”陈嘉念的声音从香樟树后传来。他裹着件深蓝色羽绒服,手里拎着两个保温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花,看见她时,眼里的笑意先一步融化了寒意,“刚去食堂抢的热粥,还冒热气呢。”
保温桶打开时,小米粥的甜香混着红枣的气息漫出来。苏沐禾捧着温热的粥碗,看着陈嘉念认真地帮她挑出碗里的莲子——她从小就不爱吃莲子芯的苦味,这事连时以清都记不清,他却记得比谁都牢。
“今天要去医院见习,记得穿厚点。”他从背包里拿出双加绒的医用鞋套,“我问学姐借的,医院走廊空调开得足,但瓷砖地特别凉。”鞋套上还别着个小熊挂件,是她上次在饰品店多看了两眼的款式。
穿过操场时,雪还在簌簌往下落。几个男生在雪地里打雪仗,笑声震落了枝头的积雪,有团雪球擦着苏沐禾的肩膀飞过去,陈嘉念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拉了拉,自己的羽绒服后背顿时沾了片湿痕。
“你看那边!”苏沐禾忽然指着篮球场。林子川正和几个同学堆雪人,他穿着件亮色冲锋衣,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惹眼,手里举着根胡萝卜当雪人的鼻子,转身时恰好撞见他们,笑着挥了挥手。
“林学长堆雪人还挺有创意。”苏沐禾看着那个戴着听诊器模型的雪人,忍不住笑出声。
陈嘉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他一直很会这些。”顿了顿,他忽然抓起一把雪,笨拙地揉成个小雪球递过来,“要不要试试?”
雪球在掌心凉丝丝的,苏沐禾刚接过来,就被陈嘉念趁势往手心里塞了个暖宝宝。他的指尖带着暖意,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又在对视的瞬间笑起来,雪落在发间,悄无声息地融化成水。
医院见习的科室是心内科。带教老师是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说话时总带着温和的笑意,领着他们查房时,特意让苏沐禾给一位房颤病人测心率。她捏着听诊器的手有点抖,冰凉的金属头刚贴上病人胸口,就听见陈嘉念在身后轻声提示:“数到三十秒乘以二,会更准。”
病人是位和蔼的老奶奶,看着她笑:“小姑娘别紧张,我家孙子也在学医,比你还手抖呢。”苏沐禾红着脸数完心率,转身时,陈嘉念正拿着笔记本帮她记录数据,字迹工整得像刻上去的,连心率波动的小细节都标得清清楚楚。
午休时,苏沐禾趴在护士站的桌子上整理病历,鼻尖几乎要碰到厚厚的文件夹。忽然有片阴影落在纸页上,她抬头看见陈嘉念举着杯热可可站在面前,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水痕。
“刚去自动贩卖机买的,”他把热可可塞进她手里,“加了双倍奶,不苦。”
窗外的雪还没停,透过玻璃看过去,光秃秃的树枝在雪幕里勾勒出温柔的线条。苏沐禾吸着热可可,忽然发现陈嘉念的笔记本摊在旁边,扉页上画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小人,并肩站在医院走廊里,头顶飘着雪花,旁边写着行小字:“未来的我们”。
“在看什么?”他凑过来时,耳尖又开始发红,慌忙想合上本子,却被苏沐禾按住了手。
“画得很好啊。”她指着那个扎马尾的小人,“这个是我吗?白大褂的口袋里还塞着笔呢。”
“嗯,”陈嘉念的声音很轻,“你上次说笔总掉,特意买了根挂绳系在口袋上,我记下来了。”
正说着,林子川拿着两份病例走过来:“教授让我们分析下这两个心衰病例,苏沐禾,你和陈嘉念一组?”他把其中一份递给苏沐禾,目光在她手里的热可可上顿了顿,随即笑了笑,“那我去找别人组队。”
分析病例时,陈嘉念总能精准地找到她忽略的细节。比如她只注意到病人的血压变化,他却提醒她看电解质报告里的钾离子浓度;她纠结于用药剂量,他已经画出了心功能分级的流程图。苏沐禾看着他低头演算的侧脸,忽然想起刚开学时,时以清说“陈嘉念是那种会把知识点嚼碎了喂给你吃的人”,原来真的是这样。
傍晚离开医院时,雪已经积得很厚。公交站台挤满了人,苏沐禾被挤得往后退了半步,陈嘉念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护在身前:“站稳了,别被挤到。”
公交车到站时,两人被人群推着上了车。苏沐禾的背包带勾到了别人的行李箱,陈嘉念弯腰帮她解开时,头顶不小心撞到了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没事吧?”苏沐禾慌忙去摸他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都红了。”
“小意思。”他笑着躲开,却趁势握住了她的手。公交车突然启动,苏沐禾踉跄了一下,正好撞进他怀里。他的羽绒服很蓬松,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像个温暖的小帐篷,把外面的喧嚣都隔在了千里之外。
周围有人投来善意的目光,苏沐禾的脸颊发烫,却没松开手。陈嘉念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她加速的心跳。
下车时,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给雪地镀上了层银辉。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串,像条蜿蜒的河流。
“下周有场心肺复苏培训,”陈嘉念忽然说,“我帮你报了名,讲师是市急救中心的主任,很厉害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急救包,“这里面有止血带和消毒棉,你随身带着,上次你说见习时总担心遇到突发情况。”
苏沐禾接过急救包,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忍不住伸手捂了捂:“怎么不多穿点?耳朵都冻红了。”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耳朵上:“这样就不冷了。”
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揉碎的星光。苏沐禾忽然想起解剖课上的那句“有些人看起来离你很近,其实很远”,现在她终于明白,真正的靠近从来不是耀眼的光环,而是风雪里的并肩,是把你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的认真。
宿舍楼下,时以清正站在路灯下等她,看见两人相握的手,立刻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跑回了楼里。
“那我上去了。”苏沐禾踮起脚尖,帮他拍掉肩膀上的雪花,“明天见。”
“明天见。”陈嘉念看着她跑进楼道,直到那盏熟悉的窗户亮起灯光,才转身离开。雪地上,他的脚印深了些,像是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欢喜。
苏沐禾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看见陈嘉念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她的窗户挥了挥手。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个温柔的惊叹号。她忽然抓起手机,给时以清发消息:“清清,我好像真的遇到了对的人。”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像是在为这个冬天,唱一首温暖的歌。而她知道,往后的无数个风雪天,都会有个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