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默里的酸意
周三的解剖学实验课，福尔马林的气味比往常更浓。苏沐禾刚把标本固定好，就看见林子川端着托盘走过来，里面放着两把崭新的解剖刀，刀柄是她喜欢的天蓝色。
“上次看你的刀有点钝了，”他把解剖刀放在她的操作台边，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敲了敲，“特意去器材室换的新的，锋利度刚好，不容易打滑。”
苏沐禾拿起刀试了试，刀刃确实比旧刀轻快许多。她抬头道谢时，正对上林子川带笑的眼睛，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有星星落在里面。
“谢了。”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低头假装调试显微镜，余光却瞥见陈嘉念站在不远处，手里的止血钳“咔嗒”一声合上，力道比平时重了些。
实验进行到一半，林子川忽然凑过来，指着标本的某个部位：“这里的血管分支，你上次画错了方向，我找了个模型，给你讲讲？”他从包里拿出个3D血管模型，耐心地旋转着讲解，手肘偶尔会碰到苏沐禾的胳膊，每次触碰都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苏沐禾听得认真，没注意到陈嘉念的目光在他们交叠的手臂上停留了很久，直到教授喊他过去看标本，才收回视线，转身时，操作台边缘的试管被他不小心碰倒，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事吧？”苏沐禾抬头时，看见他正弯腰捡试管，侧脸的线条比平时冷硬了些。
“没事。”陈嘉念的声音有点闷，把捡起来的试管放回原位，动作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用力。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林子川径直端着餐盘坐在苏沐禾对面，盘子里放着份糖醋排骨：“知道你爱吃这个，特意去二楼抢的，刚出锅的。”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细心地剔掉骨头，放进她碗里，“快吃，凉了就不酸甜了。”
苏沐禾咬着排骨，眼角的余光看见陈嘉念端着餐盘在食堂转了一圈，最后选了个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坐下。他面前的餐盘里只有简单的青菜和米饭，筷子戳着米饭，半天没吃一口，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瞟，像只被冷落的大型犬。
“你看陈嘉念，”时以清用胳膊肘撞了撞苏沐禾，“脸都快垮到地上了。林子川这操作，简直是公开宣示主权啊。”
苏沐禾的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她想起上周陈嘉念还特意去校外给她买糖醋排骨，知道她怕酸，特意让老板少放醋；想起他帮她整理的解剖笔记，每个血管分支都画着可爱的小图标；想起他总在她打瞌睡时，悄悄放一杯热咖啡在旁边。
“我去拿瓶水。”她放下筷子，起身朝陈嘉念的方向走去。
“陈嘉念，”她在他对面坐下，看见他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没有。”他抬起头，眼里的情绪有点复杂，像有话想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扯出个浅浅的笑，“刚在想下午的实验报告怎么写。”
“林子川只是……”苏沐禾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他对你很好。”陈嘉念低头扒了口饭，声音闷闷的，“糖醋排骨很好吃吧？”
“还行。”苏沐禾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不过没有你上次买的好吃，太酸了。”
陈嘉念的筷子顿了顿，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像乌云里透出的阳光：“真的？”
“真的。”苏沐禾点头，夹起自己碗里的青菜放进他盘里，“你吃点这个，总吃米饭对胃不好。”
他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青菜，耳尖慢慢红了，拿起筷子小口吃起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像得到了糖的孩子。
下午的小组讨论，老师把苏沐禾、陈嘉念和林子川分在了一组。讨论到病例分析时，林子川刚说完自己的看法，陈嘉念就接着开口，语气却带着点微妙的较劲：“我觉得这个用药方案不够稳妥，病人有胃溃疡病史，用这个药可能会刺激胃黏膜，不如换成……”他列出的方案比林子川的更细致，连病人的饮食习惯都考虑到了。
林子川挑了挑眉，倒也没反驳：“你考虑得确实比我周全。”他看向苏沐禾，“你觉得呢？”
苏沐禾刚要说话，陈嘉念已经把自己的笔记推到她面前：“我整理了两种方案的对比，你看这个表格，更清楚。”笔记上的字迹比平时用力，每个重点都用红笔标得格外醒目，像在强调什么。
讨论结束后，林子川有事先走了。苏沐禾收拾东西时，发现陈嘉念的笔记本落在桌上，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漫画：一个小人举着糖醋排骨，另一个小人站在旁边，头顶冒着委屈的泡泡，旁边标着行小字：“其实我也会做”。
她拿着笔记本追上陈嘉念：“你的本子忘拿了。”
他接过笔记本时，看见她正翻到最后一页，耳尖瞬间红透，慌忙合上本子：“没什么……随便画的。”
“画得很好啊。”苏沐禾忍不住笑，“那个举着排骨的小人，是林子川吗？”
陈嘉念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只是觉得……糖醋排骨而已，我也能给你买，还能做得不那么酸。”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而且我还会给你剥虾，给你挑鱼刺，给你……”
“我知道。”苏沐禾打断他，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委屈，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我知道你什么都会。”
夕阳的金辉穿过教学楼的走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嘉念看着她，眼里的委屈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像在确认什么重要的答案。
“那……”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带着点紧张，“晚上去图书馆吗？我带了上次你说好吃的红豆包，热乎的。”
“好啊。”苏沐禾点头时，看见他眼里瞬间亮起的光，比走廊里的夕阳还要暖。
走到图书馆门口时，陈嘉念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里面是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叶脉上刻着细小的“神经分布图”，正是她上次总记不住的那段。
“上次看你总在这页折角，”他挠了挠头，“就刻了个书签，说不定看着看着就记住了。”
苏沐禾捏着书签，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得发烫。她忽然想起陈嘉念打翻的试管，想起他戳着米饭的样子，想起他笔记本上的委屈小人。原来这个总是温和沉稳的男生，也会有吃醋的样子，会用笨拙的方式宣示在意，会把所有的小心思藏在细致的关怀里。
“谢谢你，陈嘉念。”她抬头时，正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不客气。”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图书馆的灯光亮起来时，苏沐禾看着坐在对面的陈嘉念，他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窗外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翻动着书页，也吹动了她心里的某根弦。她忽然明白，有些在意，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宣告，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你清晰地感受到——原来他一直在乎，只是藏得很深，像埋在土壤里的种子，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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