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灯灭得毫无预兆。

大厅的水晶吊灯像被谁掐住脖子，滋啦一声就黑了。暴雨砸在玻璃穹顶上，像无数石子倾泻。导演组在楼下举着扩音器喊：“所有人去放映厅！快！”

吴所畏摸着墙往前走，掌心蹭了一掌墙灰。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擂鼓似的，也听见身后更近的心跳——池骋的。那人没出声，只是扣住他的手腕，把人往怀里一带。

“别踩玻璃。”池骋的嗓音贴着耳廓，又低又稳。

地上果然有碎裂声，像相框。吴所畏低头，月色正好掠过，照出碎玻璃里一张旧合照——岳悦的婚礼。照片里岳悦挽着别人，笑得刺眼。他喉头动了动，还没说话，池骋已经把他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跨过走廊。

另一边，姜小帅的声音炸雷似的滚过来：“郭城宇！你他妈再摸我腰试试——唔！”后面的话被什么堵回去，只剩含糊的水声。

应急灯亮起，惨白的光把每个人的影子钉在墙上。

放映厅的门半掩，机器嗡嗡地自己转。屏幕先是一片雪花，紧接着跳出画面：

第一段——夜视镜头里，池骋独自坐在会议室，钢笔划掉合约上一行行小字，最后添了句：任何情况下，不得强迫肢体接触。

第二段——郭城宇的卧室视角，手机镜头对准熟睡的姜小帅，他嘟囔梦话，郭城宇笑着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手指在空气里描摹他的眉骨。

第三段——泳池边，岳悦弯腰，手里的透明液体倒进池水，抬头对镜头比了个嘘。

导演冲进来时，画面戛然而止。池骋手里转着遥控器，像转一支钢笔，轻描淡写：“设备故障，我替你们排查。”

姜小帅一把抢过遥控器，往后倒带，停在上周的监控——郭城宇把他吐槽节目组的录音剪成了手机铃声，还配了鬼畜节奏。姜小帅脸腾地红了，遥控器差点摔了。

灯又灭了。

这次连应急灯都罢工，黑暗像浓稠的墨。吴所畏听见自己的呼吸，也听见池骋的。那人没再说话，只把额头抵在他肩窝，热气透过薄薄的T恤，烫得他瑟缩。

“池骋……”

“嗯。”

“你是不是早就……”

“嗯。”

尾音淹没在雷声里。吴所畏掌心全是汗，他想推开，却摸到池骋的领带，顺手一抓，布料皱成一团。黑暗里，他听见自己说：“违约金翻倍就翻倍。”

两米外，姜小帅的声音发飘：“郭城宇，你手往哪儿放？”

“怕你被雷劈。”郭城宇的声音带着笑，尾音却哑，“小没良心的。”

布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像猫在暗处磨爪。

闪电劈下的瞬间，屏幕自己又亮了。

画面像被谁提前剪辑好：

——池骋办公桌抽屉，绒布盒里躺着戒指设计图，内圈刻着“WSW”。

——郭城宇的笔记本，浏览器开着海岛婚礼场地，日期空白，备注栏写着“等话痨点头”。

——吴所畏醉醺那晚的监控，他踮脚亲了池骋的嘴角，亲完自己先愣住，然后一头栽进对方怀里。

雷声滚过屋顶，吴所畏的质问卡在喉咙。池骋指腹按在他唇角，轻轻摩挲：“四年多了，再装傻就不礼貌了。”

隔壁座位，姜小帅嗷一嗓子：“你连我小学春游照片都扒出来了？！”

郭城宇笑得混不吝：“你幼儿园还尿裤子呢，要不要也看看？”

直播信号断了，但片段还是流了出去。

热搜词条像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夜视模式下的视频更火：

池骋蹲在沙发边，用棉签给吴所畏擦破皮的指节，动作轻得像在擦古董；郭城宇把毯子盖到姜小帅下巴，自己只露半张脸在暗处，眼神软得能滴水。

弹幕刷得飞起：

“猎人原来早就被反杀。”

“这综艺该改名叫《蓄谋已久》。”

“请问哪里可以买到他们的恋爱脑？”

暴雨停了，天光从穹顶缝隙漏进来，像一把薄刃划开黑暗。

吴所畏在放映厅角落找到一个旧纸箱，里头全是他的东西——丢失的工牌、被岳悦撕碎的合同、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最底下是池骋的日记本，封面写着《驯养日记》，扉页一行字：

“如果他发现这个箱子，就带他去保险柜拿戒指。”

身后有脚步声。池骋端着两杯柠檬茶，杯底沉着两枚戒指，像被驯服的月亮。

吴所畏没回头，只是抬手抹了把脸，声音闷在嗓子里：“池骋，你真行。”

池骋把杯子递给他，杯壁凝着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现在可以违约了吗？”他问。

吴所畏没说话，仰头喝了一口柠檬茶，酸得眯眼，下一秒却笑了：“违约金太贵，我把自己赔给你行不行？”

走廊尽头，姜小帅顶着鸡窝头冲出来，手里扬着一张A4纸：“姓郭的，你居然写了五十页求婚策划？！”

郭城宇倚着门框，懒洋洋伸手：“小声点，吴所畏还没答应呢。”

姜小帅一脚踹过去，被攥住脚踝拖进怀里。晨光落在两人身上，像给闹剧镀了层柔光。

雨后的空气带着土腥味，混着柠檬茶的酸，像某种预告。

池骋牵起吴所畏的手，戒指滑进指根，刚刚好。

吴所畏低头看，戒圈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暴雨夜后，再无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