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的热浪裹着硝烟味扑在脸上,叶寸心摘下护目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弹壳。报靶器“嘀嘀”响着,鲜红的“98”在屏幕上跳,她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皮鞋碾过碎石的声响。
雷战的军靴停在她两步外,战术背心里别着的对讲机还在滋滋作响。他没看靶纸,视线落在她握着狙击枪的手上——食指还搭在扳机护圈外,那是新手才会犯的错。
“卸弹匣,关保险,枪口朝后。”他的声音比正午的阳光还烫,“叶寸心,你是来当特种兵的,不是来参加射击比赛的。”
叶寸心咬了咬下唇,动作利落地卸了弹匣,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靶场格外脆。她知道这人故意挑刺,昨天格斗训练时,她把男兵班的班长摔进沙坑,雷战就站在观礼台上,墨镜后的眼神冷得像冰。
“总教官,”她忽然转过身,枪口稳稳朝地,“要不您示范一下?让我们这些‘菜鸟’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特种兵射击。”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女兵们都低着头,没人敢看雷战的脸色。他可是全军闻名的“雷神”,当年在边境一枪狙掉三百米外的机枪手,至今还是教科书级的案例。
雷战却笑了,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配枪扔过去。那是把磨得发亮的92式手枪,枪柄上有道深深的划痕。“二十五米,移动靶,五发子弹。你要是能全中,我给你申请调去狙击手集训队。”
叶寸心接住枪的瞬间,就知道这枪被改过——扳机行程比标准枪短了半厘米,后坐力却调大了三成。她深吸一口气,侧身、抬臂、瞄准,动作行云流水。
第一枪打在靶心时,雷战的眉峰动了动。第二枪、第三枪……直到第五声枪响落定,报靶器显示五个通红的“10”。
叶寸心吹了吹枪口的青烟,把枪抛回去:“总教官,别忘了您说的话。”
雷战接住枪,手指摩挲着枪柄上的划痕——那是五年前解救人质时,被匪徒的砍刀划的。他忽然想起昨天看到的档案,叶寸心的父亲是军区军械专家,这姑娘打娘胎里就泡在军火库里。
“归队。”他转身就走,军靴踏过弹壳的声音渐渐远了。
叶寸心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战术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崭新的作训服,嘴角的笑慢慢淡了。
夕阳把靶场的影子拉得很长,叶寸心最后一个离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弹壳,发现其中一枚的底部,刻着个极小的“战”字。暴雨砸在战术头盔上噼啪作响,叶寸心的作战靴陷在泥里,每拔一步都像拽着块铅。野外生存训练进入第三天,她们已经在雨林里兜了八个小时,指北针的指针像疯了似的乱转——显然是被人为干扰过。这已是射击考核后的第三周,雷战似乎总在找机会打磨她的棱角。
“叶寸心,报方位。”对讲机里传来雷战的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冷硬。
她扯掉被雨水糊住的通讯线,咬着牙骂了句脏话。早上分小组出发时,雷战特意把她和三个体力最差的女兵分到一组,美其名曰“均衡战力”,明摆着是刁难。
“总教官,我们在东经103度,北纬22度附近,遭遇强电磁干扰,指北针失效。”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可握着对讲机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气的。
“知道了。”那边只回了三个字,通讯就断了。
队伍里最年轻的林小雨开始掉眼泪,背包带勒得她肩膀通红:“寸心姐,我们会不会迷路啊?我听说这片林子里有瘴气……”
叶寸心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泥水流进衣领。她忽然想起昨天在军械库瞥见的地图,这片雨林的西北侧有座废弃的瞭望塔,塔尖在晴天能看到信号塔。那地方正是雷战当年执行任务时路过的区域,她在他办公室的旧地图上见过标记。
“跟我走。”她把林小雨的背包拽过来甩到自己肩上,“把急救包里的雄黄粉拿出来,撒在裤脚。”
她们在藤蔓里劈开一条路,叶寸心的作训服被荆棘划开好几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又被雨水冲散。走到瞭望塔下时,天已经擦黑,塔门被铁链锁着,锈迹斑斑。
“我来。”叶寸心从战术靴里摸出根细铁丝——这是她爸教她的绝活,当年为了偷偷拆他的实验枪,她练了三个月。
锁“咔哒”开了的瞬间,塔顶突然亮起探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雷战的声音从扩音器里炸出来:“叶寸心,知道为什么把你们引到这吗?”
她猛地抬头,看见雷战站在塔顶,雨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拿着个信号干扰器。
“因为你太独。”他的声音裹着雨势砸下来,“特种兵不是 Lone Ranger(独行侠),你能开锁能认路,可你没发现林小雨的脚踝已经肿了吗?”
叶寸心这才低头,看见林小雨正咬着牙揉脚踝,裤管上全是泥。早上出发时还好好的,想必是在某个陡坡崴了脚,却一直没吭声。
“把她背上来。”雷战关掉探照灯,“塔顶有急救箱。”
瞭望塔的铁梯锈得厉害,每爬一步都晃悠。叶寸心背着林小雨,感觉她在发抖,不是怕的,是疼的。爬到一半时,上方递下来只手——是雷战。
他的手心全是老茧,攥着她的手腕往上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塔顶的雨小了些,雷战正给林小雨缠绷带,动作居然比队医还熟练。叶寸心靠着栏杆喘气,看见他雨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个穿婚纱的女人,笑得眉眼弯弯。
“总教官,”她突然开口,“您以前……也这么训新兵吗?”
雷战的动作顿了顿,把照片塞回口袋:“我以前带的兵,第一次野外生存就敢生吃蛇肉。”他瞥了她一眼,“你比他们强点,至少懂得照顾人,虽然方式笨得像头蛮牛。”
叶寸心没反驳。她望着远处被闪电劈开的夜空,突然明白这三天的“刁难”里藏着什么——不是针对,是打磨。把她这把锋利却硌手的刀,磨得既能劈开荆棘,也能护住身后的人。
天亮时雨停了,朝阳从云里钻出来,给瞭望塔镀上层金边。雷战把新的指北针扔给她,这次没被动过手脚。
“归队吧。”他转身往塔下走,铁梯又开始晃悠。
叶寸心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右腿有点瘸——昨天在泥地里示范匍匐前进时,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当时谁都没在意。
她把指北针塞进怀里,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喊:“总教官,下次别把照片藏那么浅!”
雷战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叶寸心看着他消失在塔梯拐角,突然咧开嘴笑了——原来再冷硬的人,心里也藏着块软乎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