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葡萄架下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雷战披衣出来,看见蓝背心小子正踮脚够架子上的枯叶,竹篓里已经攒了小半筐。“够不着就搬板凳,”雷战走过去,伸手扯下一串枯得发脆的藤条,“摔着了,叶阿姨又要念叨你。”
小子仰起脸,鼻尖沾着点灰:“叶阿姨说,枯叶埋在花池里能当肥料,蜀葵会长得更快。”他指着花池里冒出的新芽,眼睛亮晶晶的,“雷爷爷你看,昨晚刚冒出来的,像不像小刺刀?”
雷战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抹嫩红的芽尖。晨露沾在手上,凉丝丝的,倒让他想起当年在丛林里潜伏,露水打湿作训服的滋味。“等长高点,”他声音放轻了些,“就能当你们的‘隐蔽哨’了。”
叶寸心端着木盆出来洗衣,听见这话笑了:“您还真把孩子们当新兵带啊?”她把衣裳往木盆里按,泡沫顺着盆沿溢出来,沾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雪。“当年您教我们伪装,让田果往脸上抹泥巴,她非说要抹成小花猫,结果被老狐狸罚站了半小时。”
雷战也笑,腰却在起身时拧了一下,疼得他闷哼一声。叶寸心立刻放下木盆走过来:“又疼了?我再去给您熬点药。”“不用,”雷战摆摆手,往葡萄架下的竹椅上坐,“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倒是你,新茶晒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能收了。”叶寸心转身往竹匾那边去,阳光刚好越过墙头,斜斜地落在茶叶上,把翠绿的芽叶照得半透明。她用竹筛子轻轻晃着,茶香混着水汽漫出来,飘到雷战鼻尖时,他忽然说:“沈兰妮那丫头,泡茶总爱多放半勺糖,说苦了喝不下去。”
“可不是嘛,”叶寸心手里的动作慢了些,“后来出任务,她的急救包里总塞着块水果糖,说是给受伤的队友‘止痛’用,其实多半是自己偷吃。”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上次通电话,她说哈雷给她改了个保温壶,专门用来泡菊花茶,说比糖水管用。”
院门口的篱笆被推开,小王扛着捆细竹竿走进来,竹梢上还挂着片牵牛花。“给孩子们做木枪的枪杆,”他把竹竿靠在墙上,“后山砍的,结实得很。”丫丫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攥着块红布:“我要给枪做个红缨!像戏文里的枪一样!”
蓝背心小子立刻凑过去:“红缨是男孩子用的,你得用粉的!”俩人又争起来,小王笑着从兜里摸出块花布:“都有,我娘给的,粉的绣了桃花,红的有星星。”
雷战看着孩子们围着竹竿转圈,忽然想起火凤凰第一次授枪仪式。姑娘们穿着新军装,站得笔直,枪托抵在肩头时,手都在抖。他当时站在队前,故意板着脸说:“握不住枪的,现在就可以退出。”结果沈兰妮第一个喊“报告”,说她能把枪举到天亮,后来真在训练场上举了两小时,胳膊都肿了。
“发什么呆呢?”叶寸心端着杯茶走过来,把杯子往他手里塞,“新泡的野菊花茶,加了点新茶,您尝尝。”雷战抿了一口,茶香里裹着点微苦的菊味,咽下去时,嗓子眼忽然就润了。
午后的阳光暖得让人犯困,雷战靠在竹椅上打盹,听见孩子们在靶场练木枪。“三点一线!”丫丫学着他的口气喊,声音奶声奶气的,“雷爷爷说的,看准了再扣扳机!”接着是木板被“啪”地打中的声音,蓝背心小子欢呼:“我打中靶心啦!”
他眯着眼看过去,孩子们举着裹了花布的木枪,枪杆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靶牌上的凤凰被晒得褪了点色,丫丫画的翅膀却在风里微微颤着,像真要飞起来似的。
叶寸心端着针线笸箩坐在旁边,给孩子们缝枪套。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很轻,混着远处的蝉鸣,倒让院子里更安静了。“蜀葵该浇水了,”她忽然说,“您上次说,开花要等小满前后?”
“嗯,”雷战应着,目光落在花池里,“那时候雨水多,长得快。”他想起当年在基地的花池,姑娘们总在小满那天摘蜀葵插在宿舍,沈兰妮说这花像“穿红裙子的女战士”,田果就跟着喊“那我们就是花仙子战队”,引得全队笑了半天。
傍晚收茶时,叶寸心把晒干的茶叶装进布袋子,袋口系了根红绳,绳结打得像个小小的蝴蝶结。“给哈雷和兰妮寄点,”她把袋子往竹篮里放,“再附张纸条,让他们少喝点速溶咖啡。”
雷战看着她系绳结的手,忽然说:“当年你教唐笑笑打蝴蝶结,教了半小时,最后急得你直接把她的鞋带系成了死结。”叶寸心嗔怪地看他一眼:“那丫头总动来动去,不像现在的孩子们,坐得住。”
正说着,孩子们举着木枪跑进来,枪杆上的红缨粉缨晃得欢。“雷爷爷,我们打了十环!”丫丫举着块画着圈的木牌,牌上的炭笔圈歪歪扭扭,却把靶心的结疤正好圈在中间。
雷战接过木牌,指尖摸着那块磨圆的结疤,忽然觉得腰不那么疼了。暮色漫进院子时,蜀葵的新芽又长高了半寸,叶片上的绒毛沾着夕阳的金粉,像镀了层光。
风铃在风里轻轻响,弹壳碰出的脆响里,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雷战往竹椅上靠了靠,叶寸心给他披上件薄外套,俩人看着花池里的新芽,谁都没说话。有些故事不用讲,就像蜀葵的根,在土里悄悄扎着,等春风一到,自然就抽出新的枝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