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马车在迷宫般的京城小巷中穿行,最终停在一处僻静无人的死胡同尽头。车帘掀开,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带着深秋入骨的萧瑟。
陆小凤率先跳下车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他抬头看了看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墨的天空,铅云厚重,遮蔽了日色,只透下惨淡的微光。“时辰快到了。”他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
西门吹雪缓步下车。他踏足地面的瞬间,仿佛连巷中盘旋的枯叶都凝滞了一瞬。他依旧是那身胜雪白衣,纤尘不染,与这破败灰暗的巷弄格格不入。苍白的面容在晦暗的光线下如同冷玉,眼神深邃得如同两口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古井,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斩断一切的意志。
他手中那柄乌鞘长剑,此刻安静地悬在身侧,却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锋锐。
林晓鹿抱着她的小包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马车,双脚落地时,冰冷坚硬的地面让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她立刻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西门吹雪。仅仅是靠近他三丈之内,那股凝练到极致的剑气就让她头皮发麻,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边。”陆小凤低声道,引着两人走向巷子尽头一堵看似寻常的高墙。他在墙角几块不起眼的砖石上快速敲击了几下,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一块厚重的石板竟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黝黑通道。一股混合着土腥和铁锈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暗道。”陆小凤言简意赅,“直通大内一处废弃的观星台下方。上去就是……那里。”他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没有任何犹豫,率先弯腰,步入了那黑暗的甬道之中,白衣的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陆小凤示意林晓鹿跟上,自己则断后。当林晓鹿踏入甬道的瞬间,身后的石板再次无声滑回原位,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前方西门吹雪那一点模糊的白色轮廓,如同引路的幽灵,无声地向下延伸。空气冰冷潮湿,脚下是粗糙的石阶,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放大的心跳和呼吸声,以及前方那几乎听不见的、稳定到可怕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石阶尽头,是一个仅容数人站立的狭小石室,石室顶部,有一个方形的出口,被厚重的石板盖着,微弱的光线,正是从石板缝隙中透入。
西门吹雪停在出口下方,抬头望着那缝隙。他没有动。
陆小凤也停了下来,站在林晓鹿身前半步,微微仰头,神情凝重地侧耳倾听着什么。
死寂。
又是绝对的死寂。
仿佛整个皇城,整个天地,都在这沉重的铅云之下,屏住了呼吸。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凝滞。林晓鹿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手心湿冷一片。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声响,连呼吸都屏到了极限。她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声,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轧轧轧……”沉重的石板摩擦声响起,头顶那方形的出口,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冰冷、清冽、带着深秋寒意的夜风,瞬间灌入这狭小的石室!同时涌入的,还有一片……清冷如水的月光!
铅云不知何时竟已散去!
一轮硕大无朋、皎洁圆满的银月,如同巨大的玉盘,高悬于深邃的墨蓝天幕之上,将清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与月华流淌的轨迹融为一体。他伸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无声无息地向上飘起,从那道缝隙中滑了出去。雪白的衣袂在月华下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瞬间消失在林晓鹿的视野里。
陆小凤紧随其后,动作同样轻灵迅捷。
“快!”陆小凤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林晓鹿如梦初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手脚并用地扑向石壁,学着陆小凤的样子用力向上攀爬。粗糙的石壁磨得她掌心生疼,但她顾不上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去!亲眼见证这一切!
当她狼狈地从那狭窄的出口探出头,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击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身处一座高耸的、废弃的汉白玉观星台边缘。脚下,是如同巨兽脊背般连绵起伏、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琉璃瓦宫殿屋顶!金黄的琉璃瓦在月华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一直延伸向视野的尽头,与深沉的夜幕相接。极致的恢弘与极致的孤寂,在这一刻完美交融。
而就在她正前方,观星台最高处那片平坦开阔的平台上,两个身影,沐浴在无暇的月华之中,静静对峙。
一东,一西。
一白,一……亦白?
东侧那人,身姿挺拔如孤松,白衣胜雪,面容英俊得近乎完美,却带着一种远在云霄之外的孤高与寂寥。他手中并无长剑,但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是一柄直刺苍穹的绝世神锋!清冷的月光仿佛是他天然的披风,将他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遥远的光晕里。
白云城主,叶孤城!
西侧,正是西门吹雪。同样的白衣,同样的孤绝,却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叶孤城是远在天边的孤月,清冷遥远;西门吹雪则是万载不化的寒冰,冰冷刺骨,带着斩断一切的绝对意志。他手中的乌鞘长剑尚未出鞘,但那无形的锋锐,仿佛已将周遭的空间都冻结、割裂。
风,似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