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课的短暂“破冰”，并未让言绯立刻敞开她的冰川堡垒。她对苏檀依旧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一种混杂着极度不适应和隐秘观察的疏离。苏檀那如同冬日暖阳般毫无攻击性的靠近方式，让言绯引以为傲的冰冷驱逐手段第一次失了效。这种“失效”，本身就让言绯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失控感。
但言绯的“伪装融入集体”计划仍在冰冷地执行。既然无法彻底冻结苏檀的靠近，她便将其视为一种新的观察变量：观察“普通人”如何社交，如何在无害的暖意中维持边界（或者说，如何不维持边界）。
于是，高二（3）班的同学们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更令人惊讶的现象——那个移动冰山美人言绯，身边似乎……多了一颗温暖的小太阳？
座位选择的微妙变化： 言绯依旧选择靠窗或角落的位置，但苏檀总会像一只认准了主人位置的小狗，笑眯眯地、无比自然地挨着她坐下。言绯起初会浑身僵硬，冰蓝色的眸子带着寒意扫过去，但苏檀总能精准地找到话题切入点（“今天物理课那个波形图你看懂了吗？”“窗边那棵树好像开花了！”），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拿出书本笔记，周身散发着温暖平和的气场。几次下来，言绯似乎……默认了？至少，她不再每次都试图用眼神“冻”走苏檀。
单向的“聊天”： 课堂讨论或课间，通常是苏檀单方面输出。她元气满满地分享着各种琐事：哪个老师的小习惯很有趣啦，食堂新出的甜点超级好吃啦，周末逛街看到一条很适合言绯气质的围巾啦……言绯大部分时间沉默如冰雕，偶尔会从书本或屏幕上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光扫过苏檀神采飞扬的脸，似乎在分析这种自言自语的行为模式及其背后的心理驱动。
王免话题的禁区： 唯一能让言绯瞬间释放强力寒流的，依旧是苏檀无意间提及“王免学长很帅”的时候。每当这时，言绯周身的气压会骤降，连附近的同学都能感觉到那股冷意。而苏檀，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花痴少女，竟每次都奇妙地踩在言绯爆发的临界点上，迅速将话题转移——“啊呀不过说起帅哥，我觉得隔壁班体委那个扣篮才叫有爆发力！”“今天天气真好，不聊帅哥了，我们去图书馆吧？” 她脸上的花痴表情收放自如，切换得毫无痕迹，仿佛刚才的赞美只是随口一提的天气播报。这份精准的“避险”能力，让言绯在警惕之余，也感到一丝……困惑。她真的只是无意识的吗？
周五下午，图书馆。
言绯像往常一样占据了最里侧靠窗、被高大书架半包围的僻静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如同冰冷流淌的星河。苏檀坐在她对面，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重的艺术史图册，她正对着一张巴洛克时期教堂穹顶壁画临摹，神情少有的专注。
馆内一片静谧，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诶？” 苏檀发出一声极轻的疑惑声。
言绯的指尖在键盘上略一停顿。
苏檀抬头，有些苦恼地指着图册上一处极其繁复的浮雕细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求助的意味：“言绯，你眼神好，帮我看看这幅图里……这个天使背后的翅膀纹路，是缠枝藤蔓还是卷曲的火舌？我怎么看都像一团乱麻……”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素描本推过来一点点，上面是她尝试捕捉细节的线条，确实显得有些凌乱。
言绯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图册。作为拥有超强信息处理和图形捕捉能力的“行走数据库”，这种程度的细节对她而言如同扫描仪下的高清图像。她几乎瞬间就给出了答案：“缠枝藤蔓，主茎从第三根羽翼根部顺时针缠绕至第七根羽梢，附属细蔓呈反向螺旋，末端有石榴花苞。”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如同机器播报，但清晰地给出了精确到具体位置的描述。
苏檀惊讶地微微张嘴，随即眼睛亮了：“哇！你好厉害！看得好清楚！我就说嘛，怎么看都不像火舌……” 她立刻低下头，迅速修改自己的素描，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羽梢……反向螺旋……石榴花苞……记住了记住了……”
言绯看着她认真修改的样子，冰蓝色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这种基于事实的、目标明确的交流，似乎……可以接受？至少，对方的需求清晰，反馈及时有效，没有冗余的情绪试探。这在她“观察普通人社交”的框架里，是属于“高效信息交互”的范畴。
她收回目光，指尖重新落回键盘。
然而，几分钟后。
“那个……” 苏檀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更深的不好意思，再次小心翼翼地响起。她这次指向的是素描本上另一处，“……我刚才按你说的改了翅膀，但是这个地方的光影，我怎么画都觉得不对劲……感觉像是从两个方向打过来的光？你能帮我看一眼吗？”
又是一个需要精准视觉分析的请求。
言绯再次暂停了手中的工作。她看向苏檀指出的位置，脑海中迅速构建出原壁画的光源方向和局部结构模型。她拿起苏檀推过来的一支铅笔，没有征求同意，直接在素描本上那片被苏檀涂得有些混乱的阴影区域边缘，干脆利落地勾勒了几条清晰、方向明确的辅助线。
“主光源左上45度。”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辅助线交汇处，声音依旧冷静，“这里，明暗交界线。这里，反光。” 她又在几个关键位置点了点，动作简洁高效，如同外科医生划下精准的切口，“你的线条过于平均，缺乏转折锐度，混淆了层次。”
“啊！原来是这样！” 苏檀恍然大悟，看着那几条仿佛带着透视法则魔力的辅助线，脸上绽放出如同被点亮的笑容，“言绯你真的太神奇了！简直是人肉透视仪加光源分析机！谢谢谢谢！” 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声音虽然压低了，但那份纯粹的喜悦和崇拜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言绯的手指还点在素描本上，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苏檀残留的温度。苏檀那句“人肉透视仪加光源分析机”的评价，精准得让她微微一怔。这是她能力的另一种表述方式，不带恶意，甚至带着纯粹的惊叹和……一点可爱的夸赞？
她看着苏檀闪闪发亮的眼睛，那里面是毫无杂质的光芒。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冰冷的深潭，漾开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她迅速收回手指，仿佛被那暖意灼了一下，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画你的。” 随即立刻转回头，重新面对屏幕，试图将自己埋回代码的星河里。
但屏幕上跳跃的字符，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延迟。
午餐时间，食堂。
言绯依旧坐在那个靠窗、视野开阔的角落。苏檀自然端着餐盘坐到了她对面。
“我跟你说哦，刚才路过体育馆，” 苏檀一边戳着盘子里的西兰花，一边兴致勃勃地开启话题，“看到王免学长好像又在加练投篮了！他那个手腕……”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语气带着真心实意的担忧，“明明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怎么还这么拼啊？真是的……”
“砰！”
言绯手中的不锈钢勺子，毫无预兆地重重磕在餐盘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周围几桌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来。
言绯的脸色在听到“手腕”和“不舒服”的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冰蓝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风暴在凝聚。苏檀这看似关心的感叹，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王免正在承受的痛苦，是她亲手撕开的伤口，是她驱逐失败后持续存在的“威胁证明”。而苏檀这无心的话语，就像在提醒她这个失败的事实，以及……王免那该死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坚持！
苏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有些无措地看着言绯：“……言绯？”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端着餐盘，正从不远处的通道经过。
王免。
他显然也听到了那声脆响，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琥珀色的眼眸循声望来，正好对上言绯那双如同凝结着万年寒冰、带着隐忍怒火的视线！
一瞬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免的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额角甚至带着一层薄汗，像是刚从剧烈运动中缓过来。他右手端着餐盘，手腕处被一个深蓝色的运动护腕紧紧包裹着，但护腕边缘露出的皮肤，依旧能看出一些不自然的紧绷和微肿。当他的目光触及言绯冰冷的视线和她对面那个明显被吓到的、温暖漂亮的陌生女孩时，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黯淡和疲惫，瞬间变得更加沉重，甚至带上了一丝狼狈的苦涩。
他几乎是立刻就移开了视线，仿佛被那冰冷的视线灼伤。端着餐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手腕处的护腕似乎更紧地勒进了皮肉。他没有停顿，也没有向这边靠近一步，只是加快脚步，沉默地走向了食堂另一个最偏僻的角落，背影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孤寂和沉重。
言绯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攥着勺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手腕……果然更严重了！加练？他是在自虐吗？！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什么？反抗她的指控？一股混杂着愤怒、莫名焦躁和更加冰冷的猜忌在她胸腔里翻涌。
“言绯？” 苏檀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再次响起，她看着言绯异常冰冷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王免学长刚刚消失的方向，清澈的杏眼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担忧。刚才那瞬间的对视……感觉好奇怪。言绯的反应，还有王免学长那瞬间的眼神……不像是普通的陌生人。
言绯猛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面前的餐盘。她拿起勺子，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语气冰冷地像是在命令：“吃饭。” 她不再看苏檀，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苏檀刚坐下时强烈了十倍不止。
苏檀看着对面这座仿佛瞬间重新冰封加固、甚至带着尖利冰刺的堡垒，明智地闭上了嘴，乖乖低头扒饭。只是，她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了王免学长消失的那个角落方向。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苏檀这缕冬日暖阳，第一次清晰地照亮了言绯与王免之间那根名为“手腕伤痛”的紧绷之弦，也感受到了那无声流淌的、冻结一切的恨意与悲哀。她无意中触碰到了冰山下巨大阴影的一角。
泠谢谢映岫宝宝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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