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免回来了。
这个消息在课间悄然传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涟漪效应。高二年级那个曾经如松如竹、温柔可靠沉稳内敛的学霸学长，球场上肆意青春挥洒汗水的少年郎，无数少女心目中的男神，在因伤（以及那场不为人知的冷战）请假休养后，终于重返校园。
他的出现没有张扬的喧嚣，却自带一种沉静的存在感。走廊里遇见他的同学都会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带着尊重或好奇的目光。他身姿依旧挺拔，穿着熨帖的校服，脸色比起休学前略显苍白，似乎清减了些，但那份沉稳内敛的气质反而更加沉淀。他的眼眸深邃，像无风的古井，只有在不经意扫过某个方向时，才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动。
他的回归，对言绯而言，并非噪音，而是一个悬置已久的问题终于落地。自从那次他带着撕裂的伤口和卑微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她冰封的心防猝不及防地被撬开一道缝隙，两人各退一步，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休战。他去养伤的日子，言绯在苏檀的温暖陪伴下，周身“雪之女神”的清冷感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鬓边那枚小小的珍珠发卡，便是这变化的无声见证。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们都清楚，那道缝隙还在，需要时间去弥合，或者……被新的波澜扰动。
这天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刚响，苏檀就被物理老师叫去帮忙。言绯收拾好书本，准备去图书馆。她习惯性地走向人少的东侧走廊，午后的阳光斜斜铺洒，温暖而安宁。她抱着几本有着竞赛题的厚厚的书，步伐从容，一头秀发柔顺地垂着，那枚珍珠发卡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身是隔绝喧嚣的静谧屏障。
就在这时——
“砰——哗嚓！”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尖锐刺耳的玻璃碎裂声骤然炸裂！一个失控的高速篮球，如同脱缰的野马，裹挟着巨大的力道，狠狠撞碎了走廊尽头靠篮球场方向的一扇窗玻璃！细碎的玻璃渣如同冰冷的星屑，瞬间四散飞溅，在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言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飞溅的玻璃惊得脚步一顿，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手中的书本抱得更紧。她迅速后退两步，清冷的眼眸瞬间抬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精准地投向破窗的方向。
短暂的死寂后，篮球场传来几声懊恼的惊呼。
“靠！脱手了！”
“王免！你没事吧？！”
“完了玻璃碎了！……”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窗外刺眼的光线和弥漫的尘灰，从破碎的窗口大步踏了进来。正是王免。
他显然是那个“肇事者”或者参与者，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失措，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随意地拂了拂落在肩头的玻璃碎屑，动作间带着一种伤愈初愈后特有的、不易察觉的谨慎。校服袖子整齐地挽在小臂处，露出腕骨和一小截手臂，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未完全褪去的医用胶布痕迹。他弯腰，稳稳地拾起那个惹祸的篮球，指骨修长有力。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满地的狼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评估情况。随即，视线便自然而然——或者说，近乎必然地——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唯一站在狼藉边缘的少女身上。
四目相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言绯抱着书，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株遗世独立的雪莲。碎玻璃在她脚边不远处折射着冰冷的光。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刚才被惊扰时残留的一丝微澜，以及长久以来面对他时习惯性的疏离。她的眼神依旧像是覆着薄冰的湖面，清楚地映出他的身影，却深不见底。
王免的脚步也停住了。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言绯身上，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受伤或刻意的疏远，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专注。他看着她，仿佛在确认这段时间分离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丝痕迹。他看到了她依旧清冷的眉眼，看到了她抱着书的纤细手指，最后，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她鬓边那枚小小的、闪着温润光泽的珍珠发卡上。
那抹柔和的珠光，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眼底深沉的古井。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瞬间掠过——是惊讶？是探究？还是某种深埋心底的、终于再次被证明存在的慰藉？
他凝视着她，足足有三秒。走廊里闻声赶来的同学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在两人之间紧张地逡巡，预感到某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紧绷。
王免的眉头缓缓松开，他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冷战休战后重逢的审视，有对她细微变化的敏锐捕捉（尤其是那枚发卡），有伤后初愈的疲惫，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确认了什么珍宝依旧在此的、安心般的执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开口解释、道歉，或者像过去那样带着某种隐晦的关切询问时，他却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叹息，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极轻微的感慨。
他再次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篮球，打破了沉默。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伤后初愈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语气不再是冷战时的冰冷，也不是求和时的卑微，反而恢复了某种带着距离感的、却异常熟悉的温和底色：
“抱歉，吓到你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她耳畔的珍珠，那抹温和的底色下，似乎沉淀下更深沉的东西，语气带着一丝几乎错觉的柔和，又像是自言自语：
“看来……恢复得还不错。”
他微微停顿，眼神在她清冷的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那句“恢复”的对象是她，还是自己。最后，他极其轻微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过几步的距离，落入言绯耳中：
“这样……很好。”
说完，他没有等待言绯的任何回应，仿佛刚才那句“很好”已是结束语。他平静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专注的凝视从未发生。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抱着篮球，迈着沉稳的脚步，从言绯身边几步远的距离，无声地擦肩而过。
一股混合着阳光、尘埃、淡淡汗味，以及一丝极其熟悉的、属于医院消毒水和某种特殊药膏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侵入言绯周遭清冷的空气。这味道，与上次他带着伤口出现时的血腥味重叠，又带着新愈的痕迹，熟悉得让她心头微悸。
言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王免那平静的“抱歉”，那带着距离感的温和，那句意有所指的“恢复得不错”，以及最后那句低沉笃定的“这样很好”，像几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下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刻意靠近，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但那深沉专注的目光，那带着熟悉气息的擦肩而过，那平淡话语下暗藏的确认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近乎偏执的“在意”，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能触动她刚刚松动的心防。
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球场喧嚣和林木的气息，隐约还能听到教导主任远远传来的、严厉却无可奈何的训斥声，以及王免低沉平静的解释回应。
阳光依旧明媚，脚下的玻璃碎片像散落的星辰。言绯低下头，光滑的书本封面映着她清冷依旧却不再彻底冰封的侧脸。刚刚被苏檀暖阳照耀而悄然融化的心湖边缘，在王免那带着药味的气息和意味深长的平静话语掠过之后，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湖面依旧平静，但湖底，属于过去的暗流与眼前这份复杂难言的“在意”，正悄然碰撞、交织。
雪之女神的光环依然存在，但她知道，那个名为“王免”的存在，带着他独特的温柔、内敛、一丝白切黑的隐秘和那点深入骨髓的执着烙印，已经重新、并且更具存在感地，回到了她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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