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船票
暴雨砸在车窗上时,陈砚正在整理旧物。那个积灰的铁盒里滑出两张泛黄的船票,1998年8月15日,上海到宁波,硬座。
他指尖顿住。那年夏天也是这样的雨,苏晚把船票塞进他手心,马尾辫上还沾着水珠:“等我回来就结婚。”她要去宁波读大学,而他刚进工厂当学徒,工资单上的数字连两张船票都够勉强。
陈砚把船票夹进笔记本,封面是苏晚画的简笔画——两个小人坐在渡口的长椅上,头顶是歪歪扭扭的太阳。他每天揣着这本子去车间,铁屑溅到胳膊上也不觉得疼,只想着年底能攒够她的学费。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苏晚的信越来越短,最后一封只有一句话:“别等了,我挺好的。”陈砚连夜扒上运煤的火车,在宁波大学门口等到凌晨,看见苏晚从一辆桑塔纳上下来,身边的男生替她撑着伞,是学生会主席,听说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
他没上前,在雨里站到天亮。回到上海时,车间主任递给他一张调令,说宁波有个新项目,问他愿不愿意去。陈砚把那本笔记本锁进铁盒,收拾行李时发现,苏晚偷偷塞进他箱子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像她总也画不直的线条。
在宁波的十年,陈砚从技术员做到项目经理。他常在路过大学时停车,看穿着白裙子的女生抱着书走过,恍惚间以为能看见那个扎马尾的姑娘。有次在商场遇见苏晚,她抱着孩子,丈夫在旁边挑奶粉,看见他时愣了愣,寒暄两句便匆匆道别。孩子的眼睛很亮,像极了她。
那天晚上,陈砚在江边坐了很久。手机响了,是苏晚的短信:“当年我妈重病,他家帮了大忙。对不起。”他盯着那行字,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江面破碎的灯影。
去年冬天,陈砚接到陌生电话,是苏晚的丈夫。“她肝癌晚期,一直念叨你。”医院里,苏晚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见他来,忽然笑了,说:“你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那本笔记本,还有一张存折,户名是陈砚,余额恰好是当年他准备给她的学费。“我后来才知道,你把车间的奖金都寄给我妈了。”苏晚的声音很轻,“那时候太年轻,以为放弃就是成全,对不起。”苏晚很小声的哭了,陈砚将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孩拥入怀中,感受着对方慢慢变凉的体温。
陈砚突然想起那年夏天,他们在渡口等船,苏晚说以后要在江边买套房子,阳台种满向日葵。“我买了,就在江对面。”他哽咽着说,“等你来看看。”
苏晚没等到。她走的那天,宁波下了场大雪,陈砚在她墓前放了一束向日葵,花盘朝着江面的方向。回去的路上,手机收到一条定时发送的短信,是苏晚住院时设置的:“陈砚,对不起,没能陪你看一次完整的日出。”陈砚再也撑不住,抱着手机像个孩子似的大哭,既然选择丢下我,为什么不丢的彻底。
整理遗物时,陈砚发现苏晚的画夹里,藏着一张他的照片,是他在车间里的样子,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笑容傻气。背面写着:“他总说向日葵向着太阳,可他不知道,他才是我的太阳。”陈砚轻轻抚摸照片,眼里的温柔藏也藏不住。
铁盒里的船票被雨水洇出褶皱,像两叶被浪打湿的小舟。陈砚把它们夹回笔记本,这次封面上多了一行字:苏晚,有些再见,是为了让回忆永远活着。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那本笔记本上,恍若多年前,那个姑娘画下的、不怎么圆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