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时候,在我所的班级里,转来了一位新的数学老师并兼班主任。
新来的老师姓张,名叫张振华。
是一名中年男教师。
张老师上课幽默,有着自己独特的教学方式。
张老师第一天来时说:“在课堂上我是你们的老师,但等下了课,走出着课堂,我就是你们的同伴。”
是的,张老师就和他说的那样,是一个非常亲民的教师。
张老师脸方方的,俩腮有肉,肉肉的鼻子上托着一副眼镜。眼尾由一条条皱纹勾勒。笑起来脸上有褶子。常常穿着蓝格子衬衫。
能够遇到张老师,是我这辈子的荣幸。
如果没有遇到张老师的话。
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故事……
“今天考试你为什么不把卷子给我抄?”
班里的罗维和同学揪着我的头发,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上午张老师安排了一场模拟考。
他就坐我后面,总是用笔戳我背。
“余岁丰,把你卷子给我抄抄……”
他小声问着我,我却没理他。向阳中学虽然是我们这排列在前的好中学。但不管什么学校总有几个是关系户,靠在学校有人,花钱塞进来的。
罗维和就是其中一个。
因为我没把卷子给他抄,所以他肯定记恨上了我。上午几节课老师不是拖堂,就是待在教室里检查背书。
他找不到机会报复我。
于是等到中午吃饭时,他找上了我。我平时去食堂都很早,吃得也很快,吃完就回教室看书。
没想到被他逮到了机会。
罗维和一脚踹翻我的桌子,把我的书本狠狠踩了几脚,又向我逼近几步,重重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头被打得偏在一边。
火辣辣的触感,让我在此刻想起了我的爸爸。
老师说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
可为什么他们都带有一样的影子……
“学习是自己的事,我不可能给你抄!”
十三年前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我双眼发红,可却没哭。把头转了过来,直直地看向他。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害怕得不敢直视他们吧……
罗维和再次揪起我的头发,使劲往外扯。
“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啊!”
我头发长,一是我爸爸没钱让我剪头发,小的时候外婆还会帮我修修,可现在我没有外婆了。
二是因为我喜欢长头发,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大多数都喜欢留长头发。因为好看,而我也不例外。每天早上我都会给自己扎个高高的马尾,虽然回到家后就会被爸爸扯乱。
我咬着牙,紧紧地咬住下嘴唇,甚至咬得太紧还咬出血了。
我一只手奋力去推他,一只手摸着地上散落的文具。
突然,我摸到一把剪刀,我毫不犹豫地把他死死揪住的头发给剪了。
罗维和还在扯着我的头发,却发现自己手上只有刚才揪住的长发。
罗维和愣住了,他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傻子。
我见他愣住,立刻站起身推开他。
“罗维和!你在干什么!”
我和罗维和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张老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门口的。
张老师怒气冲冲地走进教室,眉眼间写着气愤。脚步都比以前快了不少。
张老师走到罗维和的身边,手指着他。
我看见张老师的手在发抖。
“罗维和!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罗维和从来没见过张老师这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老师拽着去办公室了。
我也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默默的收拾地上的东西,将课桌摆正。
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有的人无视我,默默回到位置上;有的人小声嚼舌根,说着我的坏话。
我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罗维和回来了,他的左半边脸看起来和我的右半边脸一样,都红了。他哭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张老师出现在门口,朝我招了招手。
“余岁丰,你出来一下。”
我盯着张老师的脸看了一会儿,还是平时那样。
张老师还是一副慈祥近人的模样。
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张老师,你找我有事吗?”
张老师将我拉到走廊上,看着我的头发。
他沉默了好久……
接着,我听见了张老师沙哑的声音。
“待会老师帮你请个假,老师带你去把头发修修。”
张老师没提刚才的事。
我想,张老师应该也清楚……
有的事,问多了,就不好了……
老师请假很快,带着我走出校门,去了学校附近的理发店。
中学对男女生的头发还是有点要求。
那些同学的头发长了,老师就要带着这些同学去这家理发店把头发剪剪。
刚进店,一位看起来有三四十的中年妇女,笑着迎了上来。
“呦,又是带学生过来啊,张哥。”
张老师也不是第一次带学生过来剪发了,和老板也算熟。
老板姓冯,同学们都叫她“冯姨”。
张老师没说话,只是把身后的我往前推了推。
冯姨觉得奇怪,这家伙平时不都要唠嗑几句吗?算了,不管了。
“这个小姑娘要剪啊?”
冯姨这时才看向我,愣了愣,随后立马走过来,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
“我勒个乖乖哎,妹妹你这个头发是咋回事?”
“自己……自己剪……剪的……”
我把头低得很深,不敢抬头看冯姨。
冯姨见我不说也猜到了一二,收回手,过了半晌,才说了句:“进来,姨给你洗头。”
我仍不说话,低着头跟着冯姨走。
温暖的水流打湿了我的头发,冯姨手里沾着泡沫,指腹在我的发间揉搓。
一滴滚烫的水珠,滴在我的额头。
冯姨抬手擦了擦眼睛。
洗完了头,冯姨边给我吹头发。我看着四周——冯姨的理发店不打,墙上贴满了明星海报。在里头有一个火炉,火炉上摆在几本发型杂质。随意摆放的洗发水和护发素,地上还未处理干净的碎发。门口放着扫把。
吹风机上还贴着一些贴纸。
头发没一会儿就吹干了,冯姨在我的头发上比划,问我剪到哪?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长短不一的头发,右半张脸的红肿还未消去。
我平静地说着,声音淡淡的:“脖子那吧……”
“妹妹,剪那么短啊?”
冯姨也懂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留长发,之前几个被爸妈叫过来剪头发的小姑娘个个都哭。
我看着镜子突然笑了一下:“洗起来方便。”
冯姨没再说话,拿起剪刀剪了起来。
一滴泪水划过我的脸颊,我不明白我是为什么哭。
是因为被人欺负了,还是因为自己心爱的长发没有了。
我看着镜子中开始短起来的头发,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我好像,不太在意头发什么的了……
冯姨剪完后,又修了修。她看我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我:“姨剪的不好啊?”我回过神,朝冯姨笑:“姨剪的特别好!特别好看!”
“还是十块啊。”张老师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给冯姨,冯姨笑着接过,并把我们送到门口。
“哎呀,妹妹长得真好看,活像张老师闺女!来,让姨抱抱。”
快要走时,冯姨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冯姨抱住了。
我能感觉,一手摸过我的校服口袋。
只是过了一会,冯姨便松开我,摸了摸我的头:“下次还剪头发来姨这啊,姨给你算半价。”
我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冯姨就回理发店了,我和张老师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十月了,道上的桂花树都开了。我的思绪不由回到小时候,我老家那也种有桂花树。
外婆说我妈妈喜欢桂花,所以我妈妈就埋在桂花旁。
叶茂常绿,经冬不凋。花小簇生,香气浓烈。色分黄、白、橙红,清丽雅致。秋日绽放,沁人心脾。
金黄或银白小花,簇簇相拥于叶间,如繁星闪烁。碧绿狭长叶,层层叠叠,似精巧翠羽,经冬犹绿。
我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张老师:“张老师,您的女儿是怎样的人呢?”
张老师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大地。
这个点人不多,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她呀,和你一样,有的时候不爱说话。成绩好,从来不要我操心……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和我闺女很像,但我有希望不要那么像……”
张老师说着说着,就捂着嘴蹲了下来。
我明白张老师这是哭了,因为外婆以前也是这样哭的。
“张老师……?”
“我不是一位好父亲,我工作太忙了,没空管她。她天天被班里的人欺负我都不知道……”
张老师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他抬手摘下眼镜,眼镜下是哭红的双眼。他抹了一把泪,已经不顾虑自己身旁还站着他的学生。
“如果我能够称职一点,她就不会跳楼,就不会死了……”
我沉默了,过了良久,我才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张老师……”
张老师站起身,重新戴上了眼镜,眼泪还在流,却还在冲着我笑:“真是抱歉啊,让你听到这些……走吧,回学校。”
后来,张老师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他闺女。
他说……
“人,只有到了事情的结果发生了,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随后拼命在别人身上补偿。”
我和张老师继续走着,快到校门口时,张老师递给我一块奶糖。
“吃点甜的,别不开心。”
我看向张老师递给我糖的手,粗糙有老茧。就和外婆一样。
外婆的手和张老师的手在此刻重叠……
我伸手接过张老师的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张老师吓了一跳,连忙想扶我起来:“娃娃,你这是干嘛?”
我不知何时哭红了双眼,磕了一个头后,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些天一直都是张老师在照顾我,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有遇见过张老师这样的老师……”
张老师蹲下身拉我起来,嘴里不停的说:“这都是老师该做的,娃娃你赶紧起来。”
我被张老师扶起来,张老师替我拍了拍身上的灰。
“哎呀,你这娃娃,以后好好给我读书啊。”
“嗯!”
或许,这一切都看起来莫名其妙。
可是,如果我没有遇见张老师,又怎么会有未来?
张老师是我这辈子的恩师,能够遇见张老师是我的荣幸……
回到学校后,张老师叫我会教室上课,他说他去帮我申请免住宿费的名额。
学校也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又看到我优异的成绩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要过几天,要先帮我把被套准备一下。
虽然我成绩好,但唯独英语不太好。总是在听力上丢分。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听力时,左耳总是听不太清,只有沙沙的声音在响。平时上课听不太清还可以下课问老师,但考试时就不一样了。毕竟,听力只能放一遍。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嗯……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在八岁的时候吧?我爸爸打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很重很重。从那天起,我总感觉我的左耳疼得厉害。
如果外婆还在的话,一定会带我去看医生的。
但是,我的外婆不在了……
余岁丰的外婆不在了……
我没钱去医院,只能在家胡乱找些止痛药和消炎药什么的吃。我啥都不懂,只知道不疼就好了……虽然只有一会儿……
晚上疼得睡不着,我就咬自己,咬出血了,我就睡了……
后来啊,习惯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以后可以少回那个家了,却没想到他居然能闹到我学校来……
最后一节课是张老师的,张老师也没什么好讲的,就让我们做做习题。突然,一个让我夜夜害怕的声音传来……
“余岁丰呢!”
我写题的手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
怎么会……爸爸红着脸,站在教室门口嚷嚷。
张老师转头看向门口,皱起眉头,走向教室门口:“你是谁?谁让你家来的?”
爸爸不满地推开张老师:“我是谁?我是余岁丰她爹!”
“余岁丰呢!给老子我出来!”
我是下意识就起身了,不是我怕我爸。好吧,怕是有的,但更多是我怕我爸进教室里闹事。
我走向门口,张老师看了看我,拉住我的手:“余岁丰,你回去!”
老师话还没说完,我爸就扇了我一巴掌。
“你这个赔钱货,读什么书!老子回家连口饭都吃不上!呦,头发终于肯剪了?我还以为你要勾引谁了你!”
张老师一把将我护在身后:“这位家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教育我女儿管你什么事!”
“她也是我的学生!”
说着张老师就和我爸爸打了起来。
同学们有的看戏,有的默默做着自己事情。
我看局势不对,立马跑出教室,去找门卫。
“门卫叔叔!有人来班级闹事!”
后来我也才知道,爸爸是和门卫死缠难打,趁门卫不注意溜进来的。
等我上楼时,看到的是脸被打肿的爸爸和眼镜被打歪在一边,脸被扇红的老师。
老师看到我,第一时间将眼镜扶正。爸爸也被门卫赶走了。
那天我一直在和张老师说对不起,张老师一直对我说着没关系。
他说教书育人,学生便是孩子。
回到教室后,所有人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总之,我还算命好,碰上了一个好老师。
下了课,我正收拾着书包打算回家。张老师却把我叫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赵校长坐在办公桌上,笑着招呼我进来。
张老师则回去了。
等我站到赵校长面前时,赵校长伸手推了推眼镜。语气中满是歉意。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我顿时明白了校长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
“余岁丰同学啊,你家里的情况学校里也清楚。学校也很想帮助你,原本的免住宿费的名额,我们是给你确定下来的。但是啊……”
赵校长停顿了一下,我也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情况,如果我让你住宿的话,不免会再次出现你父亲来学校闹事。不仅会给。同学老师带来影响,也会对我们的学校带来影响。”
赵校长抬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当然,学校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把你开除。但是呢,这个名额是真的不能给你……”
“我知道了,赵校长……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们学校也要向你道歉……”
于是我又开始了以前的生活,打着手电筒走在黑暗的回家道路上……
我背着书包你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敢想,回到家后将面临些什么……
“幸福的脚步我听过太多,可,都是路过……”
我摸向口袋找着老师给的那块糖。
却摸到了一张10块钱……
明天是周五,数学卷子发下来,我不出意外,考到了148的高分。罗维和也被张老师换了位置。
周五是我值日,但值日生都急着回家了。我也想着没多大点事儿,反正区域的卫生所负责同学已经打扫过了教室嘛,一个人打扫教室还是比较轻松的。
其实,我是享受着一个人的清静。
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在窗前,数着星星看着妈妈的照片……
这个时候,没有责骂,没有诬陷,只有我自己。
只有一个余岁丰在这里。
打扫完了卫生,我背着书包就往家走。我的脸上挂了彩,昨天被我爸打了一个晚上。
但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好像已经没什么了……
此刻差不多已经临近黄昏。
红霞漫天,金辉渐褪,霞光点染。天边残阳如血,浓烈却不刺眼。
一抹斜阳在天际铺展开来。夕阳倚着高山,是倾诉着什么,将最后的余晖倾洒在山巅。
远处山群如墨,晚风轻轻地为天边的红色调上一笔浓墨重彩。残光透过树梢,洒下一片片光驳。
在我路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打斗的声音。
这种声音我听过太多……于是,我停在了那里。偷偷地探过头,看过去。
我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少年,我下意识认为那名少年被人欺负。
正准备帮他叫人的时候,却瞧见那名少年背对着我,将那几个人打翻在地。
他突然转头看向我。
我突然觉得,这一瞬间空气都在凝固。
他个子很高,看起来有一米八出头。头发是自然的深棕色,发质偏软,风轻轻一吹,就会变得有些凌乱。鼻梁高挺,皮肤白皙,丹凤眼,左眼角下有一颗小痣。
夕阳下的他,衬得他更加柔和。
当然,以上的描述,大多数还是根据现在我见过他的模样后描述的。
“喂?你在那看啥呢?”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立刻抓紧书包袋子,低头走掉了。
他那黑白色的校服,校服背面那“衡明二中”四个字。足以表明他是衡明二中的学生。
大多数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喜欢把自己学校优秀的学生挂在校园外的墙上。
衡明二中也不例外,之前我路过那所学校的时候,就曾在优秀学生榜上看到……
那排在第一的人,和我刚才看到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