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秋后的御花园,菊花开得正盛。沈清瑶捧着个素瓷瓶,奉命去撷芳亭折几枝新菊,给御书房添些生气。她刚走到回廊拐角,就被一群宫女拦住了去路。
“这不是御书房那位‘红人’苏姑娘吗?”为首的宫女穿着藕荷色宫装,鬓边簪着支赤金步摇,正是淑妃宫里的掌事宫女画眉。她斜睨着沈清瑶手里的瓷瓶,语气尖酸,“拿着个破瓶子就敢往撷芳亭去?淑妃娘娘正带着人在那边赏菊,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沈清瑶停下脚步,垂着眼道:“奴婢是奉苏总管的令来折花,不敢冲撞娘娘。”
“奉谁的令也不行!”画眉上前一步,故意撞了她的胳膊,素瓷瓶“哐当”落地,摔成了碎片,“你这贱蹄子,走路不长眼吗?这可是娘娘赏赐的官窑瓷!”
周围的宫女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沈清瑶看着地上的碎片,指尖微微收紧——这是故意找茬。淑妃定是听说了她在御书房得脸,借着这点小事来立威。
“是奴婢失手,任凭姐姐处置。”她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不辩解,也不抬头。此刻越是反抗,只会被刁难得更狠。
画眉见她服软,反而更得意了,抬脚就要往她手背上踩:“处置?你也配?今日就让你在这儿跪着,好好学学规矩!”
“哦?学什么规矩?”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回廊尽头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画眉的脚僵在半空,脸色瞬间煞白。沈清瑶也猛地抬头,看见萧弈穿着明黄色常服,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苏培盛和几个侍卫。
“陛……陛下!”画眉“噗通”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婢……奴婢是在教苏姑娘规矩,她……她打碎了娘娘的瓷瓶……”
萧弈没看她,目光落在沈清瑶身上。她跪在碎瓷片旁,鬓发有些散乱,手腕上还带着被树枝划破的红痕,却依旧脊背挺直,眼神里没有委屈,只有一片平静,像池子里被雨打湿的莲。
“起来。”他对着沈清瑶说,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清瑶依言起身,垂着手站在一旁,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她知道,此刻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可能改变命运。
“淑妃的人,倒是越来越能干了。”萧弈的目光扫过画眉,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御书房的人,也轮得到你来教训?”
画眉吓得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知罪!”
“拖下去,杖二十,发去浣衣局。”萧弈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待画眉的哭喊声远去,萧弈才看向沈清瑶,目光落在她沾了泥土的裙摆上:“手没伤着?”
“回陛下,不妨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被碎瓷片划破了个小口子,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萧弈没再说话,转身往撷芳亭走去。苏培盛给沈清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套精致的茶具,萧弈坐下后,苏培盛连忙奉上茶。沈清瑶站在亭柱旁,像个不起眼的影子,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你刚才为何不辩解?”萧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辩解无用,反而显得矫情。”沈清瑶的声音很轻,“在其位,受其难,本就是应当的。”
这话让萧弈挑了挑眉:“你倒看得开。寻常宫女遇着这事,早哭天抢地了。”
“哭不能解决问题。”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就像这菊花,风吹雨打只会开得更盛,哭丧着脸,反而谢得快。”
萧弈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张嘴,总能说出些不一样的话。”他放下茶杯,“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回御书房当差了。”
沈清瑶的心猛地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苏培盛,”萧弈看向一旁的太监,“传朕的旨意,封苏瑶为答应,住承乾宫偏殿。”
苏培盛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沈清瑶彻底怔住了。答应?他竟要将她纳入后宫?这不是她计划中的一步,却偏偏来得如此突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萧弈的眼神制止了。
“既入了宫,就守宫里的规矩。”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淡,“别让朕后悔今日的决定。”
从撷芳亭出来时,沈清瑶的脚还在发软。阳光透过菊花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暖得有些不真实。她成了苏答应,从一个宫女,一跃成了皇帝的女人。这看似是一步登天,实则是踏入了更深的漩涡——后宫是女人的战场,比御书房更凶险,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
三日后,沈清瑶搬进了承乾宫的偏殿。殿不大,却收拾得雅致,窗台上摆着她从御花园移来的野菊,算是这冰冷宫墙里唯一的熟悉物件。
册封的消息传开后,各宫的赏赐流水般送来,却没人真正上门探望。沈清瑶知道,这是试探,也是孤立。她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去给皇后请安,便关在殿里看书,或是研究那些送来的香料,日子倒也平静。
直到这日清晨,她去御花园散步,远远看见一队侍卫正在换岗。为首的那个侍卫穿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的轮廓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沈清瑶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是秦风!
他比三年前高了许多,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可那双眼睛,她绝不会认错。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御前侍卫?
秦风似乎察觉到了目光,下意识地朝她看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低下头,继续指挥换岗,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沈清瑶的眼眶瞬间红了。他还活着!他不仅活着,还走到了这里!这些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才从一个家仆,成了能靠近权力中心的御前侍卫。
她强忍着冲上去相认的冲动,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她知道,现在不能相认。秦风的位置太敏感,她的身份太特殊,任何一点牵连,都可能让两人万劫不复。
回到殿里,沈清瑶关上门,眼泪才终于掉了下来。这些年积压的恐惧、委屈、思念,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沈字玉佩,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力量。
“秦风,你等我。”她哽咽着说,“等我……等我把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窗外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菊瓣。沈清瑶擦干眼泪,重新站起身,对着铜镜整理好衣襟。镜中的女子眉眼温顺,眼底却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知道,秦风的出现,不是偶然。他一定是为了找她,为了沈家的冤屈,才一步步走到御前。他们就像两柄藏在暗处的刀,如今终于在同一座牢笼里,看见了彼此的锋芒。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能并肩,只能各自为战,在这深宫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同一个秘密,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傍晚时分,苏培盛来传旨,说皇帝今夜会来承乾宫。沈清瑶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属于“苏答应”的战场,从今夜起,才算真正开始。
她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宫装,未施粉黛,只在鬓边簪了朵新鲜的白菊。镜中的自己,温顺得像只羔羊,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羔羊的獠牙,早已磨得锋利。
当萧弈踏入殿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烛火摇曳中,女子坐在窗边看书,侧脸柔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与御书房那个沉稳的宫女判若两人。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书,是一本《女诫》。
“回陛下,闲来无事,看看打发时间。”沈清瑶起身行礼,语气温顺。
萧弈翻了两页,忽然笑了:“朕以为,你会看些更有趣的书。”
“臣妾蒲柳之姿,能侍奉陛下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奢求其他。”她垂着眼,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羞怯。
萧弈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曾在御书房里说出“人心脏了洗不干净”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温顺,像一汪平静的湖水。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苏瑶,记住,在朕面前,不必装。”
沈清瑶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她知道,他在试探。而她,必须接得住。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深藏不露的复仇者,他们的命运,从今夜起,紧紧缠绕在了一起。而远处的宫墙下,秦风站在阴影里,望着承乾宫的方向,握着刀柄的手,指节泛白。
这深宫的夜,注定无眠。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