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瑶是在沈忠的护送下抵达云台山的。
山路蜿蜒，云雾缭绕，山巅处隐约可见成片的屋舍，那是沈家旧部世代居住的地方。青石板铺就的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旁的古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头顶的天空，只漏下零星的光斑。
“大小姐，这里便是云台寨了。”沈忠指着前方的寨门，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寨门是用坚硬的橡木制成，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沈”字，虽历经风霜，却依旧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沈清瑶望着那“沈”字，眼眶微微发热。这是父亲当年为了安置伤残的旧部修建的寨子，远离朝堂纷争，像个世外桃源。她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一次，那时的寨子里热闹非凡，男人们在演武场练功，女人们在院子里织布，孩子们追逐打闹，笑声能传到山脚下。
可如今，寨子里却一片寂静，只有几个放哨的汉子守在寨门处，见他们进来，眼神里满是警惕，直到沈忠亮出信物，他们才露出激动的神色，纷纷跪地行礼：“参见大小姐！”
沈清瑶扶起为首的汉子，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是当年跟着父亲征战时留下的。“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走进寨子，沈清瑶才发现这里比她记忆中更简陋。房屋大多是石头砌成的，低矮而陈旧，演武场的木桩上布满了裂痕，角落里的兵器生了锈。
“这些年，寨子里的日子不好过。”沈忠在她身边低声道，“朝廷追查沈家余党，我们断了粮草来源，只能靠着打猎和采药维持生计。”
沈清瑶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宫里受苦，却不知这些人为了守护沈家的血脉，过着更艰难的日子。
正思忖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腰杆却挺得笔直。“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者的声音哽咽，眼眶通红。
沈清瑶认得他，是父亲的军师，姓周，当年沈家出事时，是他带着旧部逃到了云台山。“周伯，让您受苦了。”
周伯摆了摆手，抹了把眼泪：“只要大小姐平安，我们就不苦。秦风统领已经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您在芦苇荡遇袭，属下们都担心坏了。”
提到秦风，沈清瑶的心又提了起来：“周伯，您可知秦风现在的情况？”
周伯的脸色沉了沉：“还不清楚。但陛下既然说了要放他，应该不会食言。而且……”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属下收到消息，陛下已经下令彻查江南盐税案，牵扯出不少官员，连户部尚书都被革职查办了。”
沈清瑶的心头猛地一跳。萧弈真的动手了？
“不仅如此，”周伯继续道，“陛下还下了一道圣旨，说要重审当年的沈毅案，让大理寺和刑部联合办案，不得徇私枉法。”
沈清瑶愣住了。重审沈毅案？这是她做梦都想听到的消息。她一直以为，要让父亲沉冤昭雪，只能靠自己手中的账册，靠那些血淋淋的证据，却没想到，萧弈竟然会主动提出重审。
他……是认真的？
“大小姐，这会不会是陛下的缓兵之计？”沈忠皱着眉头，“他怕您再闹事，故意放出消息安抚我们。”
沈清瑶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萧弈的心思太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猜不透。
“不管是不是缓兵之计，我们都要做好准备。”周伯沉声道，“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很快就会来云台寨调查，我们要把当年的证据都整理好，一定要让沈大人沉冤昭雪。”
沈清瑶点了点头。她从袖中取出那卷藏在《千里江山图》轴子里的账册，递给周伯：“这是我在宫里收集的证据，或许能派上用场。”
周伯接过账册，翻开几页，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些证据太重要了，有了它们，沈大人的冤屈一定能洗清。”
接下来的几日，云台山寨里忙了起来。周伯带着旧部整理当年的证词和证据，沈忠则加强了寨子的防备，以防官府突然发难。沈清瑶也没闲着，她跟着周伯学习处理寨子里的事务，了解这些年寨子的难处。
她发现，这些人虽然生活清贫，却个个忠心耿耿，提起父亲时，眼神里满是敬佩和怀念。他们从未放弃过为沈家翻案的希望，哪怕这条路走得再艰难。
这日午后，沈清瑶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忽然听到寨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她皱了皱眉，刚想出去看看，沈忠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凝重：“大小姐，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了，还带着秦风统领！”
沈清瑶的心跳瞬间加速：“秦风？他怎么来了？”
“属下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议事厅，周伯让您过去。”
沈清瑶跟着沈忠来到议事厅，只见厅内站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为首的是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戴着黑色的幞头，眼神锐利，正是大理寺卿李大人。他身边站着的是刑部尚书，一脸严肃。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秦风。
他穿着一身囚服，身上带着伤，脸上有一道新的疤痕，显然在牢里受了不少苦，但眼神却依旧坚定，看到沈清瑶进来，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却碍于场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草民沈清瑶，见过两位大人。”沈清瑶福了福身，声音平静无波。
李大人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便是沈毅的女儿？”
“是。”
“陛下有旨，重审沈毅通敌叛国一案，特命本官与刑部尚书前来云台寨调查取证。”李大人开门见山，“沈小姐，你可有当年的证据？”
沈清瑶看向周伯，周伯会意，将整理好的证词和账册递了上去。
李大人和刑部尚书仔细翻阅着，脸色越来越凝重。过了许久，李大人才抬起头，看向秦风：“秦统领，你既是本案的证人，也说说你的看法吧。”
秦风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启禀大人，沈大人一生忠君爱国，绝无通敌叛国之举。当年的证据纯属伪造，是有人故意陷害。属下愿意以性命担保！”
李大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将账册收好：“沈小姐，这些证据本官会带回京城仔细核查。若查实沈大人确有冤情，本官定会如实上奏，还沈家一个清白。”
“多谢大人。”沈清瑶道。
“至于秦统领，”李大人话锋一转，“陛下有旨，念其护驾有功，且并非主谋，特免其死罪，贬为庶民，即日起释放。”
秦风的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没想到萧弈会真的放了他。
沈清瑶也愣住了。萧弈不仅重审了沈家的案子，还放了秦风，他到底想做什么？
送走李大人和刑部尚书后，议事厅里只剩下沈清瑶、秦风、周伯和沈忠。
“秦风，你受苦了。”沈清瑶看着他身上的伤，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若不是为了帮她复仇，他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秦风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能活着出来，已经是万幸了。这还要多谢陛下……”
提到萧弈，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秦风道：“清瑶，陛下在牢里见过我。”
沈清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疑惑。
“他问我，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恨他。”秦风的声音低沉，“我说，你恨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是沈家的冤屈。”
沈清瑶的心猛地一缩。
“陛下还说，”秦风看着她，眼神复杂，“他会给你一个交代，一个让你满意的交代。”
沈清瑶沉默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交代。是让萧弈为沈家的死道歉？还是让他退位让贤？亦或是……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越来越乱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重审的案子有了进展，秦风也平安归来，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结果。可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充满了迷茫？
她看着秦风，忽然问道：“秦风，你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真的只是为了一个交代吗？”
秦风愣住了，他看着沈清瑶迷茫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啊，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沈家的冤屈昭雪？还是为了心中那口咽不下的气？亦或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议事厅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在轻轻吹拂，带着山间的水汽，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沈清瑶知道，无论她想要什么样的交代，这场由仇恨开始的纠葛，都该有个结局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结局，会是喜，还是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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