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小小的、沾着血迹的铜顶针,从她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冰冷的石板缝隙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一声清脆的微响。
曾外婆死了,死在那场工人起义。
但是余子茵没死。
我望着她的身体,周遭一切好像都静止了。
原先以灵魂状态的我,现在变为了实体,我扑过去抱着她。我的嘴巴好像被胶水粘住了,我想说话,我想告诉她,我有很多事想和她说,说……说……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她的努力,最后换来我,我的母亲,我的外婆,她,四代人逃不脱的生儿子的诅咒?
最后,我伏在她耳边说:
“谢谢你。”
这场运动死了我的曾外婆,她家里人到底还是来了。
每一位亲戚都来了,脸上挂着泪,可是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最后,家里以“可怜这个孩子”收留了小阿香,并博得了“宽容”的美名。
而阿香,正是我的外婆。
阿香,阿香,多好的名字,怎么最后就变成了“余盼娣”?
我站在祠堂中央,族谱燃烧的火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像无数个不甘的灵魂在呻吟,在呐喊。
炽热的温度灼烤着我的脸颊,木梁上垂挂的陈旧蛛网在热浪中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浓烟盘旋升腾,带着纸张、墨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直冲那高高的、积满尘垢的屋顶藻井。
就在这混沌的灼热与喧嚣之中,一点奇异的红,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从翻卷的火舌核心飘了出来。
它像一枚被无形气流托起的种子,打着旋,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从容,擦过我的耳廓。
一丝微乎其微的暖意,瞬间渗入皮肤,直抵心底最深处那片角落。
“……好孩子……”
声音缥缈如丝,带着旧日烟尘的质感,却又无比清晰地在我耳内响起。是曾外婆!是那个砸碎香炉、冲出吃人老宅的余子茵的声音!
“……烧得好……”
火焰猛地向上蹿起,发出更大的轰鸣,仿佛在应和着这跨越百年的赞许。
那一点红,已稳稳地悬停在我眼前咫尺之处。我看清了——那是一朵盛放的木棉,花瓣饱满,边缘微微卷曲,色泽红得惊心动魄,如同凝固的火焰本身,又像一滴滚烫的心血。
它没有重量,却让我感到非常温暖。
“……这火,早该烧起来了……”
话音落下,仿佛耗尽了所有的能量。
那朵炽红的木棉花,轻轻一颤,花瓣边缘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的薄露,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灼热的气流里,只留下那温暖的声音余韵,久久盘桓在祠堂的每一根梁柱、每一寸砖石之间。
火焰渐熄。
最后一点明黄的火星不甘地跳动了几下,彻底归于沉寂。
祠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烬味道。青石地面上,只余下一堆黑黢黢的、边缘泛着暗红的纸灰,仿佛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一缕青烟,像一条细弱的游魂,扭扭曲曲,最终消散在祠堂高处的阴影里。
祠堂大门外,原本隐约的喧嚣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声的、惊惶的议论,像被捅破的蜂窝。
“天爷!祠堂里面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