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千匝

鬼王殿深处，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幽香，巨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投下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晕。这里本该是花城最肆意的巢穴，此刻却显得空旷而寂静。

小谢怜缩在铺着厚厚雪白绒毯的宽大座椅里，那椅子对他小小的身体而言，大得像一座孤岛。他抱着膝盖，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同样雪白柔软的崭新小袍子，尺寸恰好，显然是瞬间备好的。湿漉漉的头发被某种力量蒸干，蓬松地垂在额前。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小片安静的阴影，只是那眼神依旧空茫，无意识地落在自己蜷缩的脚趾上，仿佛周围奢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花城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他，面朝着殿内巨大的镂空雕花窗。窗外是鬼市永不熄灭的迷离灯火，映在他深红的衣袍上，却驱不散他背影透出的冷硬与沉寂。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良久，他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到任何戾气，甚至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几块小巧精致的点心，做成花瓣的形状，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饿吗？”他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哄劝的意味。

小谢怜终于被这点心的香气和声音吸引，慢慢抬起小脸，乌黑的眸子看向花城手中的点心。那眼神里有一丝孩童本能的渴望，但更多的，仍是挥之不去的陌生和茫然。他没有动，只是看着。

花城眼神微黯，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几缕比蛛丝还要细、泛着微弱银光的傀儡丝，如同有生命般从他袖中悄无声息地游弋而出，轻柔地缠上了那几块点心。

点心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稳稳地、缓慢地漂浮起来，悬停在孩子面前咫尺之遥的半空中，微微晃动，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小谢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好奇地注视着这“自己会飞”的点心。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一块。点心落入掌心的瞬间，他立刻低头，小口地、飞快地啃咬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食物、急于填饱肚子的小动物，专注得近乎虔诚。

花城静静地看着他吃，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那张小小的、沾着点心碎屑的脸。那张脸的五官轮廓，依稀就是他刻在灵魂深处的模样，只是稚嫩了无数倍，也陌生了无数倍。他想伸手，想拂去那孩子嘴角的点心屑，想摸摸那柔软的黑发，想确认这小小的、温热的躯体是真实存在的……但每一次念头升起，都被那“触碰即遗忘”的诅咒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只能看着，用目光去拥抱。

孩子很快吃完了点心，舔了舔嘴唇，目光又恢复了那种空茫的状态，抱着膝盖，重新将自己缩回那张巨大座椅的角落里，仿佛那里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花城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那股翻涌的酸涩。他无声地踱到一旁，取过一本装帧古朴的厚重书册。书页在他指尖无风自动，迅速翻过无数页。他凝神看着，眉头紧锁。然而，书页上那些古老的符咒和密文，如同死去的虫豸，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这种诡异诅咒的记载。殿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轻响，衬得那份沉默更加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似乎坐得有些累了，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后落在了花城垂在身侧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古朴的银质护腕，雕刻着繁复的暗纹，在夜明珠的光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

小谢怜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那冰冷的金属有些意思。他伸出小手，不是指向护腕，而是指向了花城袖口垂落下来的一缕深红衣角，那颜色在满殿素白中格外刺眼。

“红……”一个模糊不清的单音节，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突兀地打破了殿内沉重的寂静。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哥哥？你……认得？” 他紧紧盯着孩子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空茫的深潭里，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涟漪。

小谢怜被他突然靠近的动作和灼热的目光惊扰了。他抬起小脸，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花城此刻带着急切与希冀的面容。然而，那眼神里，只有纯粹的、被打扰了的困惑。他歪了歪小脑袋，似乎在努力理解眼前这个穿着红衣服的大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但最终，只有一片干净的茫然。

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火星，在孩子全然陌生的注视下，噗地一声，熄灭了。冰冷的绝望感比之前更甚百倍地涌上，瞬间淹没了花城。他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急切都僵在脸上，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