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眸新雪

天光渐亮时，色彩挣脱夜的桎梏，变得格外慷慨。鱼肚白如轻柔的帛，慢悠悠渗进淡淡的金，像匠人往素绢上晕染了鎏金颜料，而后却又毫无保留地泼开几缕玫瑰色霞光。而那霞光不是简单的铺陈，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天际游走，在破旧殿宇的残垣间来回穿梭，将灰尘尽数染成温柔的粉，像打翻的胭脂罐在宣纸上撒开，层层浸染出了半旧的浪漫，接连空气里都飘着细密的、属于破晓的光尘。

花城倚在软枕上，目光凝在谢怜动作里。谢怜垂眸，指尖捻起纱布末端，因后背伤口牵扯，肩线微微发僵，却仍从容。他仰头时，喉结轻轻滚动，用牙咬住纱布的瞬间，下颌猛然绷紧清晰瘦削的线条，咬断的动作极奇轻微，像怕惊扰这难得的静谧，而后抬手将用过的纱布搁在一旁，指节擦过床边残旧的软垫，带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后背狰狞伤口在光影里，狰狞得道封印，成了苦难与坚韧的无声注脚 。

“原来破解咒术的是至亲之血。”谢怜指尖抚过绷带，话音起落时，花城脑子里，轰的一声，那些被岁月珍藏的过往，霎时如潮水倒灌。他看着谢怜指尖的轻微动作，喉间泛起酸涩，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指腹触到谢怜温热的皮肤，声音却无意先于思绪发哑：“当时为什么冲过来？” 尾音几乎是飘着的，混着心有余悸与怦然狂喜—— 恐于谢怜直面危险的鲁莽，更惊于他哪怕遗忘，本能里仍护着自己，可话出口，又懊恼这追问太唐突，像要把谢怜往危险回忆里拽，指节无意识收紧又松开，反复确认眼前人真实的温度。"可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

谢怜望着掌心干涸出丝丝血迹，血丝慢慢结痂，在纹路里结成细碎的网。他低头，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尾微末柔辉，而后轻笑，声音低的，似晨雾里的絮语：“三岁的孩子都懂，见重要的人流血……会心疼。” 晨光透过破败殿顶，漏下的光碎在他睫毛上，投出颤动的影，晃得花城心口发软，恍惚看见当年上元佳节，万千灯火坠落在谢怜眉眼间，旧景新光交织，把经年的思念与眷恋，都熬成这一瞬的温柔，让谢怜的笑，成了照进漫长岁月的光 。

花城伸手将人搂紧，红衣如火焰收拢相靠，把两人交握的手严严实实裹住。檐角最后一滴雨珠坠落，“哒” 地溅在青石板上，裂成八瓣水花。这水花溅开的刹那，花城眼前显出多年前的画面—— 初见时，剑风劈开漫天飞花，红的白的花瓣碎在他与谢怜之间，纷纷扬扬。此刻雨珠溅起的形状，与当年花瓣碎裂重叠，旧年悸动和眼前相拥的温热缠作一团，他抱得更紧，像要把岁岁年年的牵挂、生死相依的心意，全揉进这拥抱里，让红衣成结界，隔开世间苦难，只留两人在这破晓的光里，来续写未完的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