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谢怜站在铜炉山脚下，红雾如活物般在他面前分开一条路。
他的伤还未痊愈，但已经能行动自如。风信和慕情坚持同行，师青玄与贺玄也加入了队伍，就连戚容都带着一队精锐鬼兵前来助阵。但谢怜知道，真正进入茧中的，只能是他自己。
"红雾更浓了。"慕情皱眉观察四周，"像是某种结界。"
谢怜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着几滴他的血——这是他们想出的办法，用血开路，减少他直接失血的风险。他滴了一滴血在掌心，轻轻拍向红雾。雾气如受惊的蛇一般退开，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
"走。"谢怜低声道，率先踏入。
山路比上次更加崎岖，地面不时震动，仿佛整座山都在抗拒他们的入侵。四周的树木扭曲成狰狞的形状，枝干上渗出暗红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气味。
"这地方越来越像噩梦了。"风信嘟囔着，警惕地扫视四周。
谢怜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铜镜上——镜面泛着微弱的红光，指引着花城所在的方向。随着深入，红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十步。诡异的低语声从雾中传来，时而是哭泣，时而是狞笑，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前方出现数个黑影，呈包围之势向他们逼近。
"血雨使！"师青玄展开风师扇，"准备战斗！"
黑影从雾中现身，这次足有十几个，每个人都戴着青铜面具，手持刻满咒文的法器。为首的血雨使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果然来了。主人说得没错，您总是这么...重情重义。"
谢怜握紧芳心剑："你们的主人是谁？"
"您很快就会见到了。"血雨使一挥手，"抓住他们！留太子殿下活口！"
战斗瞬间爆发。风信的箭矢如流星般射向敌人，慕情的符咒在空中爆出刺目的光芒，师青玄的风刃卷起旋风，贺玄则化作一道黑影穿梭于敌阵之中。戚容带领的鬼兵也加入了混战，场面一片混乱。
谢怜趁机向铜炉山核心区域冲去。两个血雨使试图阻拦，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于剑下。但更多的敌人从雾中涌出，眼看就要将他包围——
"殿下先走！"风信大喊着冲过来，一箭射穿谢怜身侧的血雨使，"这里交给我们！"
谢怜犹豫了一瞬，慕情已经结印在他脚下升起一道传送阵："直接送你去核心区！小心！"
光芒闪过，谢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已站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中。中央是那个熟悉的红色巨茧，比上次见到时大了近一倍，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有规律地脉动着，如同呼吸。
洞穴四壁刻满了壁画，记录着"血雨探花"的历代传承。谢怜走近巨茧，心跳如鼓。茧内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但比上次更加模糊不清。
"三郎..."谢怜轻声呼唤，手掌贴上茧壳。
茧壳冰冷坚硬，没有任何反应。谢怜深吸一口气，取出小瓶将剩下的血全部倒在掌心，再次贴上茧壳。血液被缓缓吸收，茧壳变得透明了些，但仍无其他变化。
"不够吗..."谢怜苦笑，毫不犹豫地用芳心剑划破手掌，让新鲜血液直接流淌在茧上。
随着更多血液被吸收，茧壳逐渐软化，谢怜的手竟然慢慢陷了进去！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拉入茧中——
黑暗。然后是刺目的光。
谢怜眨眨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水面上，天空是诡异的血红色，无数镜子漂浮在空中，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场景。
"这是...三郎的意识空间？"谢怜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下荡起一圈涟漪。
银铃声从远处传来。谢怜立刻朝声源方向跑去，穿过一片片镜子丛林。有些镜子中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一个陌生的神官站在血雨中，面容与他相似却更为冷峻，身后跪着一个红衣男子，正是第一代"血雨探花"；
鬼市街头，另一个"谢怜"正在买糖葫芦，浑然不觉暗处有个红衣少年正痴痴望着他；
战场上，又一位"血雨探花"为保护神官怜而身中数箭，鲜血染红大地...
每一面镜子都是一段记忆，一个时代，一个轮回。谢怜越看越心惊，这些记忆跨越了数千年，而核心永远不变——"血雨探花"与"神官怜"的羁绊。
银铃声越来越近。谢怜穿过最后一片镜林，来到一个圆形平台上。平台中央跪着一个红衣人影，银饰散落一地，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无数血色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着他，像是要将他撕碎。
"三郎！"谢怜冲上前。
人影猛地抬头——是花城，又不完全是。他的眼神迷茫痛苦，面容时而年轻时而苍老，不断变化。"殿下？"他的声音也飘忽不定，"不...你不是我的殿下...我的殿下在..."
"我就是你的殿下！"谢怜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花城——或者说有着花城外表的存在——痛苦地抱住头："太多记忆了...我是谁？我是为神官怜堕天的信徒？是为保护太子殿下而死的无名鬼魂？是铜炉山诞生的绝境鬼王？还是..."他抬头，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那个在仙乐宫被你接住的孩子？"
谢怜心头一震。他再次尝试靠近："你是花城，是我的三郎。无论有多少记忆，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花城身周的血色丝线突然暴动，如毒蛇般袭向谢怜！谢怜急忙闪避，但还是被几根丝线缠住了手臂。剧痛瞬间传来，那些丝线竟然在吸取他的灵力和记忆！
"看到了吗？"花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伤害你...历代的记忆正在吞噬我，我会变成另一个存在...殿下快走！"
谢怜咬牙扯断丝线，不退反进："我不走！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难道要食言吗？"
他一步步向前，任凭丝线割破皮肤，鲜血滴落在平台水面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花。花城惊恐地看着他靠近，想要后退却被更多丝线缠住。
"停下...你会死的..."花城哀求道。
谢怜终于走到他面前，伤痕累累却笑容坚定："那就一起死。"他伸手捧住花城不断变化的脸，"但我更想和你一起活着。三郎，回来好吗？"
一滴泪从花城眼角滑落。刹那间，所有镜子中的场景同时变化——全部变成了谢凌与花城共同的记忆。仙乐宫初遇，鬼市重逢，铜炉山并肩作战，菩荠观的平淡日常...
"这些...是我们的记忆？"花城的声音稳定了些。
"对，只属于我们的。"谢怜额头抵着他的，"不是前代的，不是别人的。你记得吗？在鬼市，你为我撑伞；在万神窟，你为我雕刻神像；在铜炉山决战时，你对君吾说——"
"'我愿永不安息'。"花城接上他的话，眼神渐渐清明。
血色丝线开始松动，但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动！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三个黑衣人影从天而降——正是血雨使的首领们。
"找到了！"为首的血雨使大笑，"血雨探花的意识核心！"
谢怜立刻挡在花城前面："你们怎么进来的？"
"多亏了您的血，太子殿下。"血雨使狞笑，"您的特殊体质是打开一切结界的钥匙。"他转向花城，"血雨探花，你的归元劫该完成了。主人等你很久了。"
花城痛苦地抱住头，刚稳定的意识再次混乱起来。更多血色丝线从虚空伸出，缠绕着他。谢怜挥剑斩向血雨使："滚出去！"
血雨使轻松闪避："没用的，太子殿下。归元劫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血雨探花将忘记一切，成为主人的完美容器。"他拿出一块巨大的青铜镜，"包括对您的那点小小执着。"
镜子照向花城，他的形象又开始不稳定，在历代"血雨探花"之间切换。谢怜心急如焚，突然想起铜镜中花城说的话——"最初的约定"。
"三郎！"他大喊，"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约定吗？不是在仙乐宫，不是在你成为鬼王后...更早的时候！"
花城迷茫地看向他。
谢怜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忆。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很久很久以前...
战火。对了，是仙乐国灭亡前的战火。年幼的他曾偷偷溜出皇宫，在燃烧的村庄里救过一个红衣孩子。那孩子发着高烧，手腕上系着一个小银铃。他给了那孩子一块糖，承诺...
"我会回来找你的。"谢怜睁开眼，泪水滑落，"我给了你一块麦芽糖，说等我成为强大的神官，就回来保护你。那是我们最初的约定。"
花城的动作突然定格。所有血色丝线停止了扭动，镜子也不再切换场景。他缓缓抬头，面容终于稳定成谢怜最熟悉的模样。
"殿下...想起来了？"花城的声音轻柔如风。
谢怜点头，泪如雨下："想起来了。后来我回去找过，但村庄已经...我以为你死了。"
花城笑了，那笑容比谢怜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实："我一直记得。即使经历了无数轮回，即使记忆被归元劫打碎...那个给我糖的小哥哥，我从未忘记。"
血雨使首领怒吼："够了！血雨探花，完成你的转化！"他举起青铜镜，刺目的光芒射向花城。
谢怜想挡，却被另外两个血雨使拦住。眼看光芒就要笼罩花城，他突然站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红光。
"我，花城，绝境鬼王，血雨探花。"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历经三十七代传承，今日终于明悟本心。"
他抬手，厄命刀凭空出现，一刀斩碎青铜镜！"我的归元劫，我自己做主。"
血雨使首领惨叫一声，随着镜子的破碎而化为黑烟。另外两个血雨使见状想逃，花城只是轻轻弹指，他们便如泡沫般消散。
谢怜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花城转身向他走来，每一步都更加稳定，更加真实。当他站在谢怜面前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沧桑。
"三郎...你回来了？"谢怜小心翼翼地问。
花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单膝跪地，执起谢怜的手轻吻："殿下，我回来了。带着所有记忆，所有轮回，所有...爱。"
谢怜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欢迎回来。"
四周的空间开始崩塌，镜子一面接一面碎裂。花城紧紧搂住谢怜的腰："抱紧我，我们回去。"
最后的意识里，谢怜听到花城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一次，换我实现那个约定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