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极乐坊褪去喧嚣,只余檐角银铃在风中碎响。
谢狸踩着满地月光走向露台时,花城正背对他斟酒。红纱帷幔被夜风掀起,露出案上两副碗筷——副是镶银的墨玉盏,另一副却是粗陶烧制的旧碗,碗口还有道细微的裂痕。
"道长赴约倒准时。"花城回身轻笑,异瞳在灯火下流转着琥珀光,"尝尝?仙乐宫廷的秋露白,埋了八百年。"
酒液入喉刹那,谢怜指尖猛地一颤。这滋味...分明是母后当年亲手酿的祭酒。
"城主从何处得来?"
"偷的。"花城晃着酒杯,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某年寒露夜,从个哭鼻子的太子殿下宫里顺走的。"
谢怜怔怔望着碗沿那道裂痕——这是他年少时常用的陶碗,因磕破了角被宫人丢弃,竟被人捡回来珍藏至今。
夜雾渐浓时,花城忽然问:"道长可听过血雨探花的来历?"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据说那鬼王原是个战场遗孤,被白衣武神所救。武神赠他青铜灯,说'活着回来'...可惜等他挣扎着爬回人间,武神早已陨落。"
银蝶衔来那盏修补过的灯,花城屈指轻弹灯壁:"傻孩子找了八百年,翻遍三千尘世,甚至闯过铜炉山...你说,他是不是很蠢?"
谢怜喉间发哽。他想起仙乐灭国后那百年,自己作为瘟神被追杀时,总在绝境里遇见巧合——有时是突然塌方掩去追兵,有时是陌生老农递来热粥。最凶险那次,他高烧昏死在破庙,醒来却见满地尸体,额间贴着驱邪的银蝶符。
"或许..."谢怜摩挲着陶碗裂痕,"武神从未离开。"
花城斟酒的动作顿住。
露台突然落下只受伤的银蝶,翅翼沾着紫色毒雾。花城神色骤冷:"探路的傀儡被发现了。"
幻术投射出鬼市外的景象——风信慕情正与黑袍人缠斗,而更远的山巅上,无间首领掌心悬浮着七枚神格,正缓缓拼成诡异阵法。
"蚀神阵只是幌子。"花城冷笑,"他们真正要摆的是弑神阵,需集齐八枚神格。最后那枚..."
两人目光相撞,谢怜轻声道:"是我。"
当年谢怜自请散尽气运,但武神神格根基犹在,正是弑神阵最完美的核心。
"三日内,他们必会强攻鬼市。"花城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一道银色咒印,"与我结契。"
同生共死契,原是用来共享性命的禁术。
谢怜指尖悬在咒印上方,忽然问:"若我神格被夺,结契会连累你魂飞魄散吧?"
"嗯。"花城笑得放肆,"所以殿下务必怜惜我这条命。"
咒印相融的刹那,无数记忆洪流般冲进谢怜灵台。
铜炉山万鬼噬心中,少年咬着青铜灯柄熬过心魔;
鬼市初建时,他在最高处留了间永远空置的厢房;
每百年谢怜转世,银蝶便悄悄护送去一缕魂火...
"原来是你..."谢怜攥住花城衣襟,声音发颤,"那个送我出嫁的喜娘...除妖的道士...还有..."
花城轻轻握住他手腕:"殿下现在才知道?"
掌心相贴处,银蝶咒印微微发烫。
启明星升起时,谢怜在极乐坊梁间发现无数银箔。
每张箔片都刻着年份与地点,最新那张写着:"庚子年亥月,鬼市重逢。吾神归来。"
他忽然想起地宫坍塌时,花城用后背替他挡石块的喃喃自语:"这次总算护住了..."
晨光刺破云层那刻,谢凌将陶碗碎片仔细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