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断裂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那根连系着二人手腕、若隐若现的粉色光丝,在黑爪的撕扯下应声而断,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浓重的怨气中。
谢怜只觉得腕间一空,心中随之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抽走了。他下意识地望向花城,却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哥哥!”花城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
但那断线的黑影并未给他们喘息之机。红线断裂后化作的荧光似乎让它更加兴奋,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周身黑气暴涨,再次扑来!
花城眼神一厉,将谢怜往身后一推:“退后!”
这一次,他不再留手。银刀嗡鸣,血色煞气冲天而起,竟将周遭的黑雾都逼退数尺。那不再是平日里游戏人间的那位绝境鬼王,而是真正动了怒的血雨探花。
刀光如血月凌空,每一刀都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黑影在这狂暴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发出痛苦的嘶嚎。
谢怜也没有闲着。他双手结印,口中念诵净化咒文,温暖的金光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所到之处,黑雾如冰雪消融。那些被召唤来的水鬼在金光中渐渐停止攻击,眼中赤红褪去,露出茫然之色,随后化作缕缕青烟,消散于天地间——终于得以往生。
二人虽不能再通过红线感应彼此,但八百年的默契犹在。一攻一净化,配合无间。
终于,花城一刀劈中黑影腹部那张人脸,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身黑气开始溃散。
“为...什么...”腹部的人脸扭曲着,发出不甘的质问,“为什么你们...就能...得到...”
花城刀尖指向她,语气冷然:“执着于他人得失,看不见自己拥有的,这才是你永恒的牢笼。”
女子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随即又被怨毒淹没:“不...我不甘心...你们都该陪我...”
她突然全力扑向谢怜,做最后一搏。花城早有防备,刀光一闪,彻底斩碎了那团黑气。
黑气溃散的中心,一枚水蓝色的珠子掉落下来,被花城一把接住。珠子内部流转着氤氲水气,却纯净无比,与方才那冲天的怨气判若两物。
“这是...”谢怜走近。
“那女子的本源水灵珠。”花城将珠子递给谢怜,“怨气已被净化,剩下的是最纯净的水灵之力。”
谢怜接过珠子,只觉一股清凉温润的力量流入体内,舒适无比。他小心地将珠子收好:“待日后寻得合适方法,或许能助她往生。”
此刻,河心漩涡中的黑光开始减弱,那个诡异的符文也逐渐消散。随着核心怨气被净化,整个阵法失去了力量来源,正在慢慢崩溃。
危机似乎解除了。
但谢怜却发现花城的脸色异常苍白,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那血色仍是暗紫——邪毒未清。
“三郎,你的伤!”谢怜急忙扶住他。
花城勉强笑了笑:“无碍,回客栈处理一下就好。”
然而话音刚落,他身体一晃,竟直直向前倒去。谢怜慌忙接住他,触手一片滚烫——花城发烧了。
那邪毒远比想象中厉害。
谢怜心中一阵揪紧,再也顾不得其他,扶起花城,寻了处干净的河岸,小心地让他靠坐在一棵树下。
“三郎?三郎?”他轻拍花城的脸,对方却只是模糊地哼了一声,意识已经不清。
谢怜急忙检查花城的伤口,发现那暗紫色已经蔓延至半个肩膀,再不解毒,恐怕会伤及心脉。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用嘴吸出毒血。每吸一口,都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侵入喉舌,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一口接一口,直到吸出的血液变为鲜红色。
随后,他又将自身灵力缓缓渡入花城体内,助他逼出残余毒素。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当花城的体温终于降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时,谢怜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唇舌麻木。
天色渐明,第一缕曙光划破长夜,照在河面上,也照在花城苍白的脸上。
谢怜看着熟睡中的花城,忽然想起八百年前,那个少年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身边。岁月流转,改变了太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的目光落在花城空荡荡的手腕上——那里原本系着红线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谢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也是一片空荡。
明明只是月老醉酒后的一场闹剧,明明只是一根强行系上的红线,为什么断了之后,心里会如此空落落的?
他想起红线系上时的那份悸动,想起红线变成粉色时花城狡黠的笑容,想起二人通过红线感应到的那份心意相通...
真的是红线的影响吗?
还是说...那本就存在,只是被红线放大、让他不得不正视了呢?
谢怜轻轻叹了口气,为花城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他。
就在这时,花城忽然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哥哥...”花城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没事吧?那东西...”
“已经解决了。”谢怜柔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花城试着动了动肩膀,眉头微皱:“还好。哥哥替我解毒了?”
谢耳根微热,轻轻“嗯”了一声。
花城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红线断了,哥哥可觉得轻松些了?”
谢怜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花城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断了也好,省得哥哥为难。本就是月老胡闹,作不得数的。”
他说得轻松,眼神却有一瞬间的黯淡,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谢怜捕捉到了。
谢怜沉默片刻,忽然道:“三郎可还记得,红线刚系上时,你说月老做了件有趣的事?”
花城挑眉:“记得。怎么了?”
“那你可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花城摇头。
谢怜望着渐亮的天空,轻声道:“我在想...若是八百年前就有这么一根红线,该多好。”
花城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怜继续道:“红线会断,会消失,会被人解下。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花城的手腕,那里原本系着红线的地方,此刻正微微发烫。
“三郎,我的心意,与红线无关。”
曙光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温暖而明亮。远处传来早起的鸟鸣声,河水潺潺流淌,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花城反手握住谢怜的手,力道有些紧,仿佛怕他消失一般。
“哥哥这话,可是比月老的红线还要厉害。”他声音低哑,“我这辈子怕是都放不开手了。”
谢怜微微一笑:“那就不要放开。”
二人相视而笑,无需多言。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飘下一道红光,落在二人面前。竟是一根崭新的红线,比之前那根更加鲜亮精致。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妙哉妙哉!过关过关!老夫说话算话,这根新的送给你们,算是赔礼啦!”
正是月老的声音。
红线在空中飘浮着,似乎在等待他们做出选择。
花城和谢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老头,倒是会挑时候。”花城摇头。
谢怜伸手接过红线,却没有立即系上,而是小心地收了起来。
“哥哥不系上吗?”花城问。
“有些东西,不需要红线来证明。”谢怜微笑道,“留着做个纪念吧。”
花城眼中满是笑意,正要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哥哥,那阵法虽然破了,但布阵之人尚未找出。”
谢怜也收敛了笑容:“不错。能布下这等阵法,绝非寻常之辈。而且对方明显是冲着你我来的。”
“利用情殇之力,针对月老红线...”花城眯起眼睛,“看来是有人不想我们过好这个情人节啊。”
谢怜站起身,望向已经恢复清澈的河流:“无论如何,必须查出幕后之人。否则日后怕是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花城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好转的肩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我也很想会会这位‘有心人’。”
朝阳完全升起,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红线已断,但他们的手却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比任何红线都要牢固。
“先回客栈吧。”谢怜道,“你还需要休息。”
“都听哥哥的。”花城笑着应道,手指悄悄收紧,与谢怜十指相扣。
而远处,一双眼睛正透过水镜看着这一切,发出一声不甘的冷哼:
“没想到连情殇大阵都困不住你们...也罢,来日方长。”
水镜破碎,化作一滩清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