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像被揉碎的玻璃,斜斜地扎进青灰色的天空里。祝芝拖着行李箱站在站台出口时,鞋跟已经洇透了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布料摩擦的闷响,像她胸腔里那颗钝钝跳动的心脏。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座城市,却是第一次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行李箱的滚轮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磕绊,路过一家挂着“旧书”木牌的店铺时,她忽然停住脚。檐角垂落的铜铃被风掀起,撞出一声清越的响,惊飞了躲在雨棚下的鸽子。
“需要帮忙吗?”
男人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像被水泡过的棉线,温温吞吞的。祝芝转过头,看见他站在书店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沿的水珠正顺着弧度往下滚,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穿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块褪色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箱子卡住了。”她低声说,弯腰去掰卡在石缝里的滚轮。指腹触到冰凉的雨水时,男人已经走了过来,伞稳稳地罩在她头顶。他的手很长,指尖带着薄茧,轻轻一抬就把箱子拎了出来。
“谢谢。”
“不客气。”他把伞往她这边推了推,“刚来?”
祝芝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书店橱窗里摆着本泛黄的诗集,书脊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像她记忆里某些逐渐淡去的片段。去年这个时候,她也曾在某个雨天,和另一个人挤在同一把伞下,那人的袖口有好闻的雪松味,不像眼前这个人,身上只有雨水和旧纸张的气息。
“这附近不好打车,”男人忽然说,“要去哪儿?我知道条近路。”
祝芝报了个酒店名字,是来时在手机上随便订的。他“嗯”了一声,示意她跟着走。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雨丝被风卷着飘进伞底,落在祝芝的手背上,凉得像眼泪。她听见他的呼吸很轻,偶尔有脚步声踩过水洼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雨敲打着伞面的单调声响。
路过一棵老槐树时,男人忽然停下脚步。树洞里积满了雨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以前总有人在这里喂猫。”他望着树洞说,声音里有种说不清的怅然,“后来猫不见了,树也快枯死了。”
林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皮上有块新的划痕,像有人用指甲狠狠划过。她想起临走前,自己在旧公寓的墙上也留下过类似的痕迹,很深,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疤。
到酒店门口时,雨势小了些。男人收起伞,伞骨上的水珠溅在台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到了。”
“谢谢。”祝芝接过行李箱,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触到一块冰凉的玉石。
“不客气。”他笑了笑,眼角有很浅的纹路,“我就在前面那家书店,叫‘晚来’。”
祝芝抬头看了眼他指的方向,雨雾里,那块“旧书”木牌隐约可见。她想说句再见,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点点头,转身走进酒店旋转门。玻璃门缓缓合上时,她看见男人还站在原地,手里的伞垂在身侧,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在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的痕迹。
房间在十二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刚才走过的那条巷子。祝芝把行李箱扔在角落,走到窗边往下看。男人已经不在了,只有那把黑色的伞靠在书店门口的墙根下,像个沉默的影子。雨还在下,远处的天际线模糊成一片灰蓝,像幅没画完的画,缺了最重要的一笔。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昨天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别来了”。指尖划过那三个字时,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像谁在外面,一遍遍地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