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寒月阁残破的窗棂间斜洒而入,像一层薄霜覆在青砖之上。阵纹的光晕尚未完全消散,空气中浮动着微弱的灵息余波,如同潮水退去后沙地上残留的涟漪。白璃跪坐在谢昭宁身侧,指尖仍搭在她腕上,脉搏微弱却平稳,呼吸浅得几乎融进夜风。
她缓缓收回手,掌心金纹灼热未退,边缘裂痕如蛛网蔓延,隐隐渗出一丝暗红。方才那股自灵脉深处涌出的清冽之力已沉入丹田,像一口深井被悄然封存,只余下余温在经络间缓缓流转。她闭眼调息,心镜灵台如镜面轻颤,映出体内景象——龙气盘踞如龙眠,黑丝蛰伏于最深处,静默无声,却如根须扎进土壤。
阵眼中央,那圈残破的封灵纹忽然轻震,一道裂痕自中心迸开,如冰面碎裂,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咔”声。
白璃睁眼,眸光一凝。
她来不及起身,一股无形冲击自地面炸开,灵息如浪掀卷,逼得她后退半步。肩头旧伤撕裂,血珠顺着袖口滑落,在月光下滴成一朵暗色小花。她抬手一拂,灵脉之力凝成薄障,堪堪挡住余波。小悠留下的幽蓝火焰早已熄灭,唯有阵纹断裂处泛起微弱赤光,似在预警什么。
就在这刹那,一道清脆的裂响划破寂静。
谢昭宁腰间那枚龙纹玉佩,自中间裂成两半,碎片跌落于阵纹交汇之处,恰好嵌入一道旧刻痕中。月光恰好落于其上,玉面微光流转,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纹路——蜿蜒如藤,首尾相衔,中央一点如眼,似在凝视。
白璃心头一震。
这纹,她认得。
幼时在宗门禁地外徘徊,曾于石壁缝隙中窥见半幅残图。穆寒霜发现后震怒,命人以寒铁封墙,再不许她靠近。那时她尚不知其意,只觉那纹路令人心悸,仿佛能吸走魂魄。而此刻,它竟从谢昭宁的玉佩中显现,如宿命低语。
她俯身,指尖将触未触,忽觉心镜灵台微微一荡。
不是幻象,不是回溯,而是某种共鸣——来自玉佩,也来自她自身。
她屏息,将灵识沉入心镜,尝试以灵脉之力轻触那纹路。刹那间,镜中光影流转,浮现出模糊身影:一袭素白衣裙的女子跪于石台前,背影清瘦,肩头落雪;又一女子披发焚香,额心点朱,掌心托着与玉佩上相同的图腾;再往后,更多身影浮现,皆为女子,皆着圣女服饰,姿态或跪或拜,神情肃穆如祭。
历代圣女……竟都曾向此纹行礼?
白璃呼吸微滞。她强压心绪,试图深入探查,可灵识刚触及图腾核心,心镜便剧烈震荡,仿佛触碰禁忌。她闷哼一声,指尖微颤,迅速抽离。
玉佩碎片静静躺在阵纹中,月光下纹路愈发清晰,甚至能看见细微的凹槽里泛着极淡的银光,像是曾被无数指尖摩挲过。她小心将其拾起,触感冰凉,却隐隐有暖流自玉心渗出,顺着指腹流入灵脉,竟与她体内那股清冽之力遥相呼应。
“你感觉到了吗?”她低语,转向谢昭宁,声音轻得像怕惊扰沉睡之人,“这纹,和你有关,也和我有关。”
谢昭宁未醒,唇色苍白,呼吸浅淡。她腰间玉佩只剩半枚仍系着,另一半已碎,龙纹断裂处如被利刃劈开,断口整齐得不似人力所为。白璃凝视那裂痕,忽觉一丝异样——断裂的纹路走向,竟与她掌心金纹的裂痕隐隐吻合。
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撕开。
她指尖轻抚玉面,试图拼合两片,可刚一触碰,玉中纹路竟微微发烫,银光一闪,似有符文欲动。她心头一跳,迅速松手,却见那光并未消散,反而在月华下缓缓流转,如活物般游走于玉面。
“不是死物……”她喃喃,“是活的。”
她忽然想起小悠临走前那句未尽之言:“你做了什么?”那时她掌心金纹染黑,黑血渗入灵脉,而小悠眼中满是惊惧。如今想来,或许小悠并非惊于她承受龙气,而是认出了什么——这玉佩,这图腾,这封灵阵,乃至她体内那股莫名之力,皆非偶然。
她缓缓闭眼,再次催动心镜灵台,这一次,不再强求探知,而是以灵脉共鸣,如抚琴般轻拨那股清冽之力。心镜如湖,微光荡漾,玉佩碎片在她掌心轻轻震动,纹路银光渐盛,竟在她灵台中投下一道虚影——一座石殿,殿中高台立碑,碑上刻着完整图腾,四周环绕九盏青铜灯,灯焰幽蓝,如星罗棋布。
她尚未看清全貌,心镜忽如被针刺,剧痛袭来。灵脉过载的后遗症终于爆发,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咬牙撑住,指尖却仍紧握玉佩,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真相的线索。
“不能倒……”她低语,“还没看清……”
她强撑起身,将玉佩小心收入袖中,指尖触到内衬一道暗袋——那是她自幼佩戴的冰玉发簪,此刻簪身微温,似有灵息呼应。她取下发簪,轻轻点向阵眼中央的裂痕。
簪尖触地,灵息微动,残阵竟泛起一圈极淡的光晕,虽不及先前稳固,却足以支撑片刻。她松了口气,正欲再探,忽觉脚下地面轻颤。
低头一看,阵纹裂痕正在缓缓延伸,如蛛网般向四周爬行。而那玉佩碎片所在的位置,银光骤然暴涨,竟在地面投下一道影——图腾之影,清晰如刻。
白璃瞳孔微缩。
她缓缓蹲下,指尖轻触那影。触感冰凉,却有灵息波动,仿佛影子本身是某种封印的钥匙。她正欲细察,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吸。
谢昭宁醒了。
她未动,只是睁开了眼。金瞳在月光下如融金流淌,目光落于白璃手中玉佩,又缓缓移向地面图腾之影。她的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如久未开口:“你……看见了?”
白璃点头,指尖仍不敢离开那影。
“这纹……”谢昭宁艰难撑起身子,肩头旧伤渗血,却执意坐起,“不是西陵的……也不是傲寒宗的。”
“那是谁的?”白璃问。
谢昭宁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渊:“是‘初代’的。”
白璃心头一震。初代——传说中第一位圣女,也是第一位与龙气缔结契约之人。史册记载她于东海陨落,魂魄归于天外,再无踪迹。可若这图腾是初代之纹,为何会藏于谢昭宁的玉佩?为何历代圣女皆向其跪拜?
她正欲追问,忽觉袖中玉佩剧烈震动,银光暴涨,竟自行离手,悬浮于半空。月光如注,照在玉面,图腾纹路完全展开,银光如丝,向四周蔓延,竟与地面残阵隐隐相连。
而就在此刻,白璃掌心金纹裂痕中,那滴未化的黑血,忽然微微跳动,如心跳般,与玉佩银光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