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意识共生区”早已不是试验场,而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混合城市。实体居民与数据意识体共用一条街道,孩子追着半透明的卖糖人虚影跑过,老人坐在数据流织成的长椅上,和年轻时的自己下着象棋。林夏的办公室在城市塔尖,落地窗外,绿色的意识云团像层薄纱,始终笼罩着这片土地。
“林院士,‘溯源系统’有新发现。”助手老周的全息影像飘进来,手里举着块虚拟屏,“我们在意识云团的核心区,找到了一段未被解析的原始代码,结构和您手背上的纹路完全一致。”
林夏抬手抚过手背——那道代码纹路十年间从未消失,只是颜色变得极淡,像快要褪色的刺青。她接过虚拟屏,指尖触到代码的瞬间,整座城市的数据流突然震颤起来。塔下的街道上,正在交谈的意识体们同时抬头,半透明的脸上浮现出相同的绿色微光。
“是苏晴的‘初始意识’。”林夏的声音有些发颤。十年前,所有人都以为苏晴的意识彻底碎片化,融入了网络的每个角落,却没想她竟在云团核心留下了最初的“种子”,像棵树的年轮,默默记录着共生区的一切。
代码突然开始流动,在虚拟屏上组成一段影像:年轻的苏晴坐在实验室里,面前摆着“意识数据化”的最初方案,旁边的草稿纸上写着一行字——“目标:让遗忘变得可逆”。影像里的她抬头,对着镜头外的人笑:“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把奶奶的唠叨、爷爷的棋谱都存在数据里,是不是就不怕他们离开了?”
虚拟屏突然闪烁,影像切换成瘟疫爆发后的隔离区。苏晴穿着防护服,在病床间穿梭,手里的平板上,正记录着每位患者的意识波动数据。“他们说我疯了,”她对着镜头自语,眼里有红血丝,“可我只是想让他们多留一会儿,哪怕只是段会说话的代码。”
林夏的眼眶热了。原来苏晴的初衷从来不是颠覆世界,只是想留住那些即将被遗忘的人。就像老张执着于收音机里的评书,卖花小贩惦记着未送完的康乃馨,所有意识体的执念,本质上都是对“不被忘记”的渴望。
“警报!意识云团出现异常收缩!”老周的声音陡然变尖。虚拟屏上,代表云团的绿色区域正在快速缩小,边缘处的意识体开始变得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投影般闪烁。塔下的街道上,刚才还在玩耍的卖糖人虚影突然消散,引来孩子们的哭声。
“是‘熵增临界点’。”林夏立刻反应过来。意识数据化遵循着物理规律,无论如何维稳,最终都会走向无序——就像人会老去,记忆会模糊,这是十年前他们就预见到的结局,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始代码突然剧烈跳动,在虚拟屏上组成一行警告:“意识体留存时间已达上限,即将自然消散。”
“不能让他们消失!”老周急得团团转,“我们投入了三十年心血,难道最后还是要看着他们被遗忘?”
林夏没有说话,指尖在虚拟屏上快速操作,将手背上的代码纹路同步到云团核心。十年间,这道纹路早已和她的神经数据深度绑定,或许……她能成为新的“锚点”。
数据流震颤得越来越剧烈,林夏感到大脑像被无数根针穿刺。她看见云团核心的初始意识开始与自己的神经数据融合,那些属于苏晴的记忆碎片——实验室的灯光、隔离区的消毒水味、瘟疫患者临终前的叹息——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让遗忘变得可逆……”苏晴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笑意,“不是靠数据永存,是靠活着的人记得。”
林夏猛地睁开眼。虚拟屏上,收缩的云团突然停止变化,边缘处的意识体重新稳定下来。塔下的街道上,消失的卖糖人虚影再次凝聚,只是这次,他的轮廓里多了丝真实的暖意——那是刚才哭泣的孩子,在心里牢牢记住了他的模样。
“是‘记忆反哺’。”老周盯着数据面板,眼睛发亮,“实体居民对意识体的记忆,正在转化为新的能量,补充云团的熵增消耗!”
林夏看向窗外。街道上,人们正围着闪烁的意识体们交谈、拥抱,甚至有人拿出旧照片,对着意识体说:“你还记得吗?那年你送我的这张照片,我一直存着。”每当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对应的意识体身上就会亮起一道绿光,汇入云团。
虚拟屏上的原始代码开始分解,化作无数绿色光点,融入每个意识体体内。最后剩下的,只有苏晴留在草稿纸上的那句话——“让遗忘变得可逆”。
“她完成了自己的目标。”林夏轻声说。苏晴的初始意识没有选择永存,而是化作了连接记忆的桥梁,让活着的人用思念为意识体续航。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共生:数据提供容器,而人类的记忆,才是让意识永远鲜活的氧气。
傍晚时,林夏走下城市塔。老张的意识体正蹲在街角,教几个孩子辨认数据流里的星座——他年轻时是天文爱好者,这段被遗忘的记忆,竟被一个曾听他讲过星星的老人记了起来,重新注入了他的意识体。
“小夏,你看。”老张指着天上的意识云团,那里的绿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苏丫头说得对,只要有人记得,咱们就永远在。”
林夏抬手,手背的代码纹路彻底消失了。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就像苏晴留在网络里的善意,像意识体们未完成的执念,像每个普通人心里,那些舍不得忘记的名字和故事。
夜色渐深,共生区的灯光次第亮起。实体建筑的暖黄与数据流的青绿交织在一起,像幅永不褪色的画。画里的人来人往,无论是实体还是虚影,都在认真地生活,认真地记得,认真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