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红绳

钟楼的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针臂上锈迹斑斑，像凝固的血痕。方梧桐停在楼下时，正赶上整点报时的齿轮空转，“咔啦咔啦”的声响从塔顶坠下来，砸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惊飞了檐角栖息的乌鸦。

她仰头望，避雷针上的红绳在风里飘得厉害，绳头打着个歪歪扭扭的结——和林晓阳台那根如出一辙。302室的红裙女人总说，这条红绳是“定魂”用的，可方梧桐见过她半夜对着镜子梳头，镜中的影子脖子上缠着同样的红绳，勒得皮肤发青。

“规则九：红绳是影子与本体的‘牵线’，绳断则魂离。”兜里的镜面发烫，映出林晓的影子正蜷缩在钟楼顶端，红绳缠在她的脚踝上，另一端系在避雷针的螺栓上，像被钉住的蝴蝶。

钟楼的大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铁锈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楼梯是旋转式的，扶手积着薄灰，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回音在空荡的楼道里盘旋，像是有人跟在身后。

二楼的墙面贴着泛黄的海报，印着几十年前的钟楼音乐会，海报上的指挥家穿着燕尾服，手里的指挥棒却像根细长的针，针尖对着海报角落的小字：“镜影牵丝，红绳系命，三更响，魂难宁。”

三更，正是三点。

爬到顶楼时，齿轮转动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机房中央竖着巨大的钟摆，摆锤上缠着圈红绳，和避雷针上的是同一种，红绳末端拴着块碎镜片，和晓糖的镜片材质相似，只是更小，像被人硬生生掰下来的。

林晓的影子就吊在钟摆下方，红绳勒进她的影子里，随着钟摆晃动，影子的表情痛苦不堪，嘴角却诡异地上扬，像是在笑。

“规则十：被红绳绑定的影子，会被迫模仿某种‘执念’。”方梧桐想起林晓说过，她妹妹当年就是在钟楼的钟摆下失踪的，那天也是三点十七分，钟突然停了。

钟摆突然加速，摆锤上的碎镜片反射出寒光，照在墙上——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面镜子，不是实体镜，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玻璃碴拼成的，照出个穿红裙的影子，正举着剪刀，要剪断自己脖子上的红绳。

楼下传来尖叫，是林晓的声音。

方梧桐瞬间明白，楼上的影子动，楼下的本体就会跟着受影响。她挥起镰刀砍向钟摆上的红绳，镰刀的银霜碰到红绳，红绳“滋啦”一声冒起白烟，像被火烧过。

“别碰！”镜中穿红裙的影子突然开口，声音和林晓一模一样，却带着不属于她的阴冷，“剪断它，她就再也记不起来了。”

“记起什么？”方梧桐的镰刀停在半空。

“记起是谁把她妹妹的影子锁在钟摆里，记起是谁骗她用自己的影子做交换，让妹妹‘活’在镜子里。”镜中影子冷笑，“是晓糖啊，那个总举着糖画的小丫头，她手里的镜片能复制一切，包括‘存在’。她复制了林晓妹妹的影子，骗林晓说这样妹妹就不会消失，其实是为了喂饱镜屋的主人。”

方梧桐皱眉，兜里的镜面突然亮了，映出晓糖的脸，小女孩举着糖画龙，委屈地摇头：“不是我……是他逼我的……”

“他？”

镜中影子的表情变得狰狞：“还能有谁？那个藏在镜子背后的人，那个靠偷影子续命的老东西！晓糖只是他的工具，就像你手里的镰刀，只是他复制出来的‘容器’！”

话音刚落，摆锤上的碎镜片突然炸裂，化作无数光点，钻进玻璃碴拼成的镜子里。镜子剧烈晃动，照出的不再是红裙影子，而是个苍老的身影，裹在黑斗篷里，手里举着块完整的镜片——正是之前在哭丧村铜镜里见过的那半块，此刻和晓糖的镜片碎片拼在一起，成了块完整的镜面。

“终于凑齐了。”苍老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有了这面‘全像镜’，我就能复制所有影子，永远活下去。”

钟摆猛地砸向地面，震得整座钟楼摇晃。林晓的影子被红绳拽得拉长，几乎要从地面剥离。楼下的尖叫越来越凄厉，方梧桐知道不能再等，她举起镰刀，斧刃的银霜与兜里镜面的光融合，化作一道白光，劈向玻璃碴镜子。

“不——！”苍老的声音嘶吼着。

镜子应声而碎，碎片里涌出无数影子，有林晓妹妹的，有其他受害者的，都朝着钟楼外飘去。钟摆上的红绳彻底断裂，林晓的影子跌落在地，慢慢爬回方梧桐脚下，与她的本体重合。

楼下的尖叫停了。

方梧桐捡起块镜子碎片，碎片里映出老钟楼的全貌，塔尖的避雷针上，红绳已经消失，钟摆恢复了正常，指针缓缓转动，指向三点十八分。

她走出钟楼时，看见林晓站在楼下，眼神茫然，脖子上的红绳不见了，手里却多了块碎镜片，和晓糖的很像。

“我好像……记起来了。”林晓喃喃道，“妹妹说，她要去追会发光的影子，让我在旋转木马那等她……”

方梧桐没说话，跨上电动车。兜里的镜面映出下一个地点——糖画摊，斗笠人正坐在摊前，手里举着根糖画，是条龙，和晓糖举着的一模一样。

镰刀在保温箱里发出轻鸣，银霜更亮了，像是在预示着终点。

方梧桐抬头，天边泛起鱼肚白，月光褪去，朝阳正从远处的楼顶爬上来，把钟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