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驶进雾海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能见度不足三尺,连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都被吞噬,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得像敲鼓。
“规则一:回魂桥的雾气会吞噬‘外界的声音’,只留下内心的回响。”镰刀上的金纹轻轻颤动,映出一片模糊的光影——有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雾里,伸出手像是在寻找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梧桐放慢车速,仔细分辨着雾气里的动静。忽然,左手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光着脚在地上跑。她转头望去,雾气里闪过个小小的影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半块糖。
“是个孩子。”镰刀的金纹映出画面:小女孩在巷口等妈妈,手里攥着妈妈临走前给的糖,等了一整天,直到雾起,再也没等到人。
“你妈妈当年是去给你买退烧药,路上遇到塌方,被埋在了山脚下。”方梧桐朝着影子的方向轻声说,“她手里一直攥着药瓶,瓶身上还贴着你的名字——丫丫。”
小影子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雾气里浮现出张稚嫩的脸,眼里含着泪,却咧开嘴笑了,手里的半块糖化作光点,飘向雾海深处。脚步声渐渐远去,像是跑向了某个温暖的怀抱。
继续往前走,雾气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苍老而虚弱。方梧桐循着声音靠近,看到个佝偻的虚影,背对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刻着个“福”字。
“是位老人。”镰刀映出他的记忆:老人守着一家老茶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烧水煮茶,等一个几十年没回来的老友,说要请他喝新采的明前茶。
“你等的人,五年前就去世了,临终前还念叨着‘对不住老李,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道别’。”方梧桐看着老人的背影,“他的儿子去年来这儿,替他喝了杯茶,说‘我爹说,这茶比他在国外喝的所有洋酒都香’。”
老人的肩膀颤了颤,慢慢站起身,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朝着雾海深处走去。咳嗽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雾气吞没,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茶香。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渐渐稀薄,一座石桥出现在眼前——正是回魂桥。桥身是汉白玉的,栏杆上雕刻着缠枝莲纹,却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像是刚建好的。桥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
桥的另一端,站着个穿青布衫的男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个布包,正朝着她挥手。
“规则二:回魂桥的尽头站着‘你最想见的人’,但所见未必是真。”镰刀的金纹突然变得刺眼,“小心,雾会编织谎言,用你最在意的记忆当诱饵。”
方梧桐握紧镰刀,一步步走上桥。越靠近男人,记忆就越清晰——是爷爷。小时候她总坐在爷爷的膝头,听他讲全像镜的故事,说那镜子能照见所有被遗忘的事;她生病时,爷爷背着她走几十里山路去看医生,布包里总装着她爱吃的麦芽糖;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梧桐,记住,镜子是死的,记在心里的才是活的”……
“爷爷?”她试探着开口。
男人慢慢转过身,果然是爷爷的模样,脸上的皱纹、眼角的痣,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他笑着举起布包:“梧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布包打开,里面是麦芽糖,金黄色的,还冒着热气,甜香钻进鼻腔,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快过来,爷爷给你剥一块。”爷爷朝她招手,笑容温暖得像冬日的阳光。
方梧桐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爷爷的影子——汉白玉桥面的白霜上,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却没有爷爷的。
“规则三:回魂桥的幻象没有影子,因为它们从未真正存在过。”镰刀的金纹发出警示,“别被记忆困住,你要找的,是你自己的影子。”
她猛地看向自己的影子,影子的胸口处,有块菱形的光斑,正随着她的呼吸闪烁。那是……全像镜最后一块碎片的位置!
“你不是爷爷。”方梧桐握紧镰刀,斧刃指向男人,“你是谁?”
男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五官开始扭曲,青布衫渐渐变成灰黑色,手里的麦芽糖化作黑色的泥块。“我是你最深的执念啊。”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你总说要找全像镜,其实是想再看看爷爷,不是吗?”
“我是想记住他,但不是活在幻象里。”方梧桐挥起镰刀,金纹的光芒切开男人的身体。幻象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无数碎片,融入雾气中。
随着幻象消失,回魂桥的白霜开始融化,露出桥面上刻着的字——不是花纹,而是无数个名字,层层叠叠,有的是她见过的:捞船翁、守坟人、书斋主人、守塔人……还有些是她没见过的,却莫名觉得熟悉。
她的影子胸口的光斑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块菱形的镜面,从影子里飘出来,融入她的镰刀。
瞬间,所有的碎片在镰刀里合一,发出万丈金光。全像镜终于完整了!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她小时候在哭丧村的梧桐树下埋过一只布老虎;她跟着爷爷在奈何桥边放过纸船,爷爷说“每个心愿都该有个去处”;她在无名坟帮过一个迷路的老婆婆,老婆婆塞给她一块糖,说“好孩子,记得多笑笑”……
原来,她早就走过这些地方,只是后来生了场大病,忘了所有事。爷爷临终前,把全像镜的碎片注入她的灵魂,说“等你记起来,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回魂桥的雾气彻底散去,桥的另一端不再是雾海,而是一片熟悉的景象——哭丧村的村口,老梧桐树抽出了新叶,树下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往树上挂着什么。
方梧桐骑上电动车,朝着村口驶去。镰刀上的金纹温柔地闪烁着,像爷爷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知道,记忆从来不是负担,那些被记住的名字、被完成的心愿,会化作最温暖的光,照亮所有要走的路。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