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离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李承泽坐在窗边,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玉佩。凤凰的羽翼纹路深刻,是当年母妃亲手为他挑选的样式,说愿他如凤凰般涅槃,前程似锦。那时他还是备受宠爱的二皇子,金尊玉贵,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沦为阶下囚,连一枚旧佩都要仰人鼻息才能取回。
可方才范闲的眼神太过认真,那句“是真的想对你好”像一颗石子,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嗤笑一声,试图用嘲讽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动摇。想对他好?囚禁他、废他内力、断他前路,这也叫“好”?范闲的温柔,从来都裹着刀子,稍有不慎便会被割得遍体鳞伤。
可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又在提醒他,这枚玉佩确确实实回到了他手里。内务府的旧物堆积如山,范闲若不是特意留意,怎会寻到这枚不起眼的玉佩?
窗外的梅枝被风吹得轻晃,影子落在李承泽脸上,忽明忽暗。他想起少年时在御花园见过范闲,那时对方刚从澹州入京,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站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勋贵子弟中,像只误入孔雀群的灰雀。他那时瞧不上,觉得这私生子粗鄙无礼,连茶道都不懂。
谁能想到,就是这只“灰雀”,后来会搅得京城风云变色,最后将他这只“凤凰”困在了囚笼里。
“荒谬。”李承泽低声骂了一句,将玉佩塞进袖中,起身想去榻上躺会儿,却因动作急了些,牵扯到被卸过的肩膀,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门恰在此时被推开,范闲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个小巧的瓷瓶。
“怎么了?”范闲快步走近,看到他蹙眉忍痛的模样,伸手便要去扶,“是不是肩膀又疼了?”
李承泽下意识地躲开,后背撞到窗框,发出轻微的闷响。“不用你管。”
范闲的手停在半空,眸色沉了沉,却没再强求,只是将瓷瓶放在桌上:“这是上好的伤药,活血化瘀很有效。你自己擦,或者……我帮你。”
又是这种选择。看似给了他余地,实则早已框定了结局——他若拒绝,范闲总有办法让他“接受”。
李承泽盯着那只白瓷瓶,瓶身上雕刻着缠枝莲纹,是太医院专供皇室的样式。他沉默片刻,终是拿起瓷瓶,转身走向内室的屏风后:“我自己来。”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范闲没有反对,只是在他转身时,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清瘦的背影上。布料下隐约可见的肩胛骨线条,让他喉结微动,移开了视线。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抽气。范闲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声轻响,都像是敲在心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逼得太紧,可每次看到李承泽对他避如蛇蝎,他就忍不住想用强硬的方式去触碰,去确认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是属于他的。
这种偏执,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泽从屏风后走出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的痛楚淡了些。他将空了的瓷瓶放在桌上,没看范闲,只是低声道:“多谢。”
这声“多谢”很轻,却像羽毛般拂过范闲的心尖。他怔了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举手之劳。”
屋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
范闲看了看天色,夕阳正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晚膳想吃什么?厨房炖了鸽子汤,补身子的。”
李承泽沉默了一下,道:“随便。”
“那就鸽子汤,再配两个清淡的小菜。”范闲起身,“我去吩咐厨房。”
他走到门口,又被李承泽叫住。
“范闲。”
范闲回头,看到李承泽站在窗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半边脸上,柔和了他紧抿的唇线。
“那枚玉佩……”李承泽顿了顿,声音很轻,“谢谢你。”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迅速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范闲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烟花在胸腔里炸开。他看着李承泽微微泛红的耳根,那点因“多谢”而起的喜悦,竟比打赢一场胜仗还要强烈。
他喉结微动,低声道:“不客气。”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门合上的瞬间,李承泽才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指尖又一次攥紧了袖中的玉佩。
刚才那句“谢谢”,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或许是伤药真的有效,或许是夕阳太过温暖,又或许……是范闲转身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亮太过耀眼。
他靠在窗框上,闭上眼。心中那道坚固的防线,似乎又裂开了一丝缝隙。
而那道从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光,比之前更亮了些。
是该抗拒,还是……放任这丝微光蔓延?
李承泽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被囚禁的日子,似乎不像最初想象的那般,只有无尽的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