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与暗流

厨房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院子里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子。李承泽站在灶台前，看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银耳莲子羹，冰糖在滚水里渐渐化开，甜香混着水汽漫上来，氤氲了他的眉眼。

颈间的刺痛还在隐隐作祟，提醒着他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他记得这羹是午后厨房炖的，说是范闲特意让人备下的，当时他只瞥了一眼便转身回房，没承想此刻竟要亲手热来果腹。

银匙碰到白瓷碗沿发出轻响，他舀起一勺吹了吹，莲子炖得绵密，银耳在舌尖滑开时带着清润的甜。这味道让他忽然想起幼时，母妃总在初秋炖这羹给他润肺，那时紫铜小炉上的白瓷盅里，还会卧着一颗剥好的鲜桂圆，甜得人心头发暖。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猫爪落地。李承泽没回头，只将另一碗往旁边推了推：“冰糖放得多，你未必爱吃。”

范闲走到他身边，目光先落在他颈间那片红肿的印记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才拿起那碗羹。青瓷小勺舀起半勺，他却没送进嘴里，反而伸到李承泽唇边：“尝尝？”

李承泽偏头躲开，语气带着刺：“不必。”

范闲也不勉强，收回手自己喝了。甜意漫过舌尖时，他忽然笑了：“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甜，宫里御膳房做的蜜饯，你碰都不碰。”

李承泽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想到范闲会提起这些陈年旧事，那些被权力倾轧碾碎的过往，竟还被人记在心里。

“你查我查得倒是清楚。”他冷声道，试图掩去眼底的波澜。

“不止这些。”范闲放下碗，转身面对他，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我还知道，你十三岁那年生辰，偷偷跑到御花园的假山里，哭了整整一个时辰。”

李承泽猛地抬头看他，生辰满是震惊。那件事连母妃都不知道，他以为早已随着那座假山的坍塌，被埋进了宫墙深处。

“你怎么会……”

“想知道？”范闲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呼吸交缠，“那你得先告诉我，今晚想跑去找谁？是城外的王副将，还是京郊别院的林先生？”

李承泽的心猛地一沉，原来范闲什么都知道。那些他自以为隐秘的联络，早已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底下。

“你既然都清楚，何必多问。”他别开脸，声音有些发紧。

范闲却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回来面对自己：“我想听你说。”

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李承泽挣扎着想躲开，却被捏得更紧。他看着范闲眼中翻涌的情绪，有探究，有怒意，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执拗。

“放开我。”他的声音冷硬。

“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着翻盘？”范闲的拇指摩挲着他的下颌线，那里的皮肤细腻，却因常年紧绷而带着薄茧，“就算知道那些人早就被我换了，就算知道你跑出去也只是自投罗网？”

李承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没想到范闲连这个都算到了，原来他的逃亡，从一开始就是场笑话。

“你到底想怎样？”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丝颤抖。

范闲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松了手。他转身靠在灶台边，拿起那碗没喝完的羹，慢慢喝着：“不想怎样。”

“只是想让你明白，”他抬眼看向李承泽，目光沉沉，“现在能护着你的，只有我。”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李承泽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他看着范闲的侧脸，对方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他梗着脖子道。

“可你需要活着。”范闲放下碗，走到他面前，忽然伸手，轻轻拂去他发间沾着的一片绒毛，“活着，才有机会做你想做的事，不是吗？”

李承泽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范闲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眸子里，此刻竟盛满了认真。

“你……”

“别想着跑了。”范闲的指尖滑过他的发梢，落在颈间那片伤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外面的风大，容易冻着。”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带着莲子羹的甜香，李承泽的耳根瞬间红了。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去漱口。”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范闲低头，看着自己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指尖，忽然低笑出声。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残缺的凤纹——那是方才在厨房角落捡到的，想来是李承泽挣扎时不小心掉落的。

另半个凤纹，在他贴身的荷包里。那是很多年前，他从一座坍塌的假山底下挖出来的，当时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窗外的风还在吹，厨房的灯依旧亮着，锅里的莲子羹还在微微沸腾，散着清甜的香气。

范闲将那半枚玉佩放回原处，仿佛从未动过。他知道，有些东西不必急着拼凑，就像有些人心，总得慢慢捂热。

这场拉锯战，他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