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心

早膳是在沉默中结束的。

李承泽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厚厚的软垫。王启年端来的燕窝粥熬得软糯，甜香漫在空气中，可他握着玉勺的手却没动几下。范闲坐在床沿的矮凳上，慢条斯理地用着自己那份，目光却时不时掠过他紧绷的侧脸。

“不合胃口？”范闲放下瓷碗，声音平淡，“还是得我喂你？”

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狎昵，李承泽握着勺子的手猛地收紧，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眼瞪过去，眼底的羞恼几乎要溢出来：“范闲，你不必如此。”

“不必怎样？”范闲挑眉，身体前倾，逼近几分，“不必对你好？还是不必让你记着，谁才是你的主？”

“你！”李承泽气得语塞，胸口起伏着，颈间的伤被牵扯得发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范闲见状，脸色微沉，伸手便要去探他的颈侧：“又疼了？”

“滚开！”李承泽偏头躲开，动作太大，带得身上的伤处都泛起酸痛，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范闲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收回，起身道：“我让人再去请太医。”

“不用！”李承泽立刻拒绝，他现在半点不想见外人，尤其是在经历了昨夜的荒唐之后。那些痕迹藏在衣料下，却像火一样烧着他的皮肤，让他浑身不自在。

范闲没再坚持，只是将那碗几乎没动的燕窝粥端过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多少吃点，太医说你身子虚。”

勺子递到眼前，带着温热的甜香。李承泽偏头躲开，却被范闲捏住下巴，强迫着抬脸。男人的指尖带着薄茧，力道不容抗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甜得有些发腻。

“咽下去。”范闲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承泽咬着牙，将粥咽了下去，舌尖却还残留着那股甜意，像某种屈辱的标记。他别过脸，不想再看范闲，可对方却一勺接一勺地喂过来，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执着。

直到小半碗粥见了底，范闲才收回手，将空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他拿出帕子，想替李承泽擦嘴，却被对方偏头躲开，自己用袖子胡乱抹了两下。

范闲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低笑一声：“还在闹脾气？”

“我没闹！”李承泽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底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像只被圈养的宠物，连吃饭都要受制于人。可他除了这样无声的反抗，什么也做不了。

范闲没再逗他，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阳光正好，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雪。他望着那抹亮色，忽然开口：“今日休沐，带你出去走走？”

李承泽一愣，随即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带你透气。”范闲回头，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总闷在屋里，对伤势不好。”

李承泽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定是有什么算计。他别过脸：“不去。”

“由不得你。”范闲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转身去了衣柜旁，翻找出一件月白色的锦袍，“穿这个，衬你。”

那锦袍料子极好，绣着暗纹的流云，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李承泽看着那袍子，忽然想起自己那柄名为“流云”的长剑，此刻正被范闲挂在墙上，像个无声的嘲讽。

“我自己有衣服。”他低声道。

“你的衣服太素，今日太阳大，穿这个凉快。”范闲不由分说地将锦袍扔到床上，又找出中衣和里裤，“我让人打水来，你自己洗还是我帮你？”

这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李承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抓起锦袍就往他身上砸：“范闲！你无耻！”

锦袍落在范闲脚边，他却不恼，只是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看来是想自己洗。”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气鼓鼓的李承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快点，别让我等太久。”

门被关上，卧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李承泽盯着那扇门，胸口还在起伏，可不知为何，心头的怒意却淡了些。他低头看着床上的月白锦袍，料子顺滑，触手生温，竟真的让他有些心动。

这些年在宫里，他早已习惯了穿深色的衣袍，沉稳，也能藏住心思。这般鲜亮的颜色，还是少年时穿过。

李承泽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锦袍。

等他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时，范闲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穿着月白锦袍的样子，范闲的目光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月白的颜色衬得李承泽肤色愈发白皙，锁骨处若隐若现的齿印在衣料下泛着淡红，像雪地里开了朵暧昧的花。他头发未束，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落在颊边，遮住了眼底的锋芒，添了几分柔和。

“好看。”范闲由衷赞叹，伸手想去替他束发，却被李承泽躲开。

“别碰我。”李承泽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范闲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收回，从怀里摸出根玉簪递过去：“自己束上。”

那玉簪通体莹白，雕着简单的云纹，与李承泽的气质相得益彰。李承泽看着那玉簪，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他坐在镜前，拿起玉簪，笨拙地将头发束起。镜中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未散的警惕，可穿着月白锦袍，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些烟火气。

李承泽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没这样放松过了？不必想朝堂的争斗，不必防着暗处的冷箭，只是简单地穿一件喜欢的衣服，准备出门走走。

“好了吗？”门外传来范闲的声音。

“好了。”李承泽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

范闲看着他束发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走吧。”

两人并肩往外走，穿过庭院，绕过回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李承泽身上，带来一阵暖意。他看着庭院里的海棠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在时，也曾在这样的春日里，带他来御花园赏海棠。

那时的阳光，也这样暖。

“在想什么？”范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李承泽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与范闲的距离。

范闲看着他的背影，月白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一朵行走的云。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李承泽，才是真正的他，褪去了所有伪装，干净得让人心动。

他快步跟上，与李承泽并肩走着，目光落在远处的假山和凉亭上。那里曾是他躲着看李承泽哭泣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们可以并肩走过的风景。

或许，带他出来走走，是对的。

范闲看着李承泽的侧脸，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忽然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到足够让他忘记所有的算计与仇恨，长到足够让他看清自己的真心，也让他，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