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张船票被晨露打湿时,范闲正蹲在枫桥码头的石阶上。鸟笼挂在旁边的柳树杈上,画眉在笼里扑腾着翅膀,对着河面的倒影啾啾叫,调子比昨天的《白蛇传》添了几分雀跃。
“李太医说的那味‘锁阳’,王启年查到了。”范闲把船票揣进怀里,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李承泽的衣摆,“去年冬天,太医院的库房少过三斤,领药的条子上,盖着皇后宫里的印。”
李承泽望着远处驶来的乌篷船,凤凰玉佩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绿。他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张泛黄的药方,母亲的字迹在脑海里愈发清晰——当年她写下“独活”二字时,笔尖是否也像此刻的他一样,微微发颤?
“去寒山寺。”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水汽的凉,“李太医说,母亲当年常去寺里的观音殿,说那里的檀香能安神。”
乌篷船穿过拱桥时,船篷擦过垂落的柳丝。范闲把糖画龙剩下的竹签扔进河里,看着它打着旋儿漂远:“等这事了了,我们去采枇杷。李太医说后院的枇杷树今年结得稠,够酿两坛酒——一坛叫‘牵机解’,一坛叫‘长安暖’。”
李承泽没接话,只是从鸟笼缝里摸出颗 millet 粒。画眉啄食时,他忽然注意到笼底的篾片上,刻着个极小的“安”字——想来是哪个盼着平安的人,悄悄留下的印记。
寒山寺的钟声比想象中沉,撞在晨雾里,震得人耳膜发颤。观音殿的檀香混着烛油味,李承泽跪在蒲团上时,看见供桌下藏着半块梅花糕,豆沙馅已经干硬了,却还能看出当年被捏成的花瓣形状。
“像你昨天吃的那块。”范闲凑在他耳边轻语,指尖替他拂去落在肩头的香灰,“说不定是娘娘当年留下的,知道她的泽儿会来。”
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李承泽用指尖捻起一点,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掉,像谁没忍住的眼泪。他忽然想起母亲曾说,檀香燃尽后的灰,埋在枇杷树下,能让果子更甜。
走出大殿时,恰逢寺里的僧人在扫落叶。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和远处的钟声叠在一起。范闲忽然拽住他的手腕,往钟楼的方向跑:“快!赶上早课的钟声,能许三个愿——第一个愿国泰民安,第二个愿……”
“第二个愿,牵机引的毒,从此在世间绝迹。”李承泽接过话时,两人已经站在钟楼底下。巨大的铜钟悬在梁上,钟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被香火熏得发黑。
范闲握住他的手,一起撞上钟槌。“第三个愿,”钟声轰鸣里,他的声音碎成了星子,“愿泽儿往后的日子,只有枇杷甜,没有旧痕疼。”
画眉在鸟笼里跟着钟声叫起来,调子跑得厉害,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李承泽望着范闲被钟声震得发红的耳尖,忽然觉得那枚凤凰玉佩的暖意,顺着血脉漫到了心底——像江南的春阳,终于晒化了积了多年的雪。
石阶下的卖花姑娘正吆喝着新摘的桃花,粉白的花瓣落在鸟笼上,沾着点晨露,像谁偷偷点的胭脂。李承泽伸手接住一片,忽然想起李太医说的,明年济世堂的艾草香混进桃花里——或许,那样的春天,真的值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