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香火在晨雾里漫成一片淡金,范闲拎着鸟笼走在前面,画眉在笼里扑腾得更欢了,翅膀扫过笼壁的篾片,发出细碎的响。李承泽踩着青石板跟在后面,凤凰玉佩撞在腰间的玉带钩上,叮铃一声,像把刚才的钟声揉碎了,撒在石阶上。
“方才撞钟时,你手心全是汗。”范闲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替他拂去肩头的香灰,指尖擦过他颈侧时,对方微微缩了缩,“怎么,还信不过菩萨?”
李承泽望着他被晨雾打湿的鬓角,忽然想起供桌下那半块梅花糕——豆沙馅干硬的纹路里,还沾着点香灰,像谁当年没吃完,特意留到现在。“李太医的药方里,还差一味‘合欢皮’。”他避开范闲的手,往石阶下走,“王启年说,城西的药铺上周进过货,老板认得太医院的朱砂印。”
鸟笼晃了晃,画眉的叫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范闲追上来时,手里捏着片刚捡的桃花瓣,粉白的颜色沾着露水,他忽然往李承泽发间一插:“这样就像话本里的玉面公子了——等查完案,我请你去听《西厢记》,听说新来的戏班唱得比去年的《白蛇传》还好。”
卖花姑娘的竹篮就摆在石阶下,桃花堆得像座小粉山。李承泽抽出发间的花瓣,指尖捏着那点软,忽然听见姑娘吆喝:“公子买束吧?今早刚摘的,混着艾草熏香,能安神呢。”他转头时,正看见范闲掏钱买了两束,桃花枝上还缠着几缕青艾,香气混着香火味,倒有几分像母亲当年熏衣的味道。
乌篷船往枫桥码头划回去时,范闲把桃花插进船尾的陶罐里。李承泽坐在船头,翻看王启年刚递来的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去年冬天的领药记录,皇后宫里的朱砂印在晨光里泛着冷红。“三斤锁阳,够制十副牵机引。”他指尖划过那行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节白得像雪,“她说,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范闲忽然把鸟笼打开,画眉扑棱棱飞出来,在船篷上盘旋两圈,往枇杷树的方向飞去。“笼底的‘安’字,是我刻的。”他往李承泽身边凑了凑,船身晃了晃,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去年在太医院看到你的药方,就想,总得盼点什么。”
李承泽的指尖顿在账册上,墨迹晕开个小点儿。远处的枇杷树已经抽出新叶,嫩黄的芽尖在雾里闪了闪,像谁撒了把碎金。他忽然想起范闲说的两坛酒,“牵机解”和“长安暖”——或许酿好时,枝头的枇杷该黄了,像挂了满树的小灯笼。
船靠岸时,卖糖画的老汉刚支起摊子,铜勺在青石板上浇出条鳞爪分明的龙。范闲买了两支,递一支给李承泽时,糖汁还在往下滴,他赶紧用舌尖接住,甜意顺着喉咙漫下去,像把心里的褶皱都熨平了。“你看,”他举着自己那支晃了晃,糖龙的尾巴沾着点桃花瓣,“连糖画都知道,该沾点春天的味儿。”
李承泽咬了口糖画,龙角的糖渣掉在衣襟上。他忽然想起李太医说的,明年济世堂的艾草要混着桃花熏——到那时,鸟笼该空着,账册该烧了,而他们或许正坐在枇杷树下,喝着新酿的酒,听画眉唱跑调的《西厢记》。
风穿过柳树林,把桃花香送得很远。李承泽望着范闲被糖汁粘住的指尖,忽然伸手替他擦掉,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糖人。阳光终于穿透晨雾,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凤凰玉佩的绿光混着桃花的粉,像幅刚画完的春景图,连墨痕里都透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