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了水的棉絮,慢慢压下来时,范闲已经抱着毯子在院里竹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晚风卷着院角桃树的花香掠过鼻尖,他摸了摸耳后——那朵桃花早就被李承泽摘去夹进了账册,只留下点淡淡的香痕。
“躺反了,”熟悉的声音从回廊传来,李承泽提着盏灯笼走过来,光晕在石板路上晃出细碎的金斑,“竹榻的凉席要顺着纹路躺,不然硌得慌——上次你说背疼,就是因为睡反了方向。”他把灯笼挂在竹榻旁的桃枝上,伸手把范闲往里挪了挪,自己挨着坐下,毯子顺势盖在两人腿上。
竹榻下的石炉烧着安神的艾草,烟气袅袅地往上飘,混着桃花香在夜色里漫开。李承泽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刚剥好的莲子,莹白的莲子在灯笼光下泛着润光:“厨房刚煮的,加了蜂蜜,”他递了颗到范闲嘴边,“比生莲子甜,还不用吐芯——免得你又说苦。”
范闲张嘴咬住莲子,甜润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忽然发现李承泽的手腕上,那串桃核手链在灯笼光下闪着微光。“你的辟邪符还戴着,”他笑着碰了碰手链,“早上在药铺都没看见,还以为摘了。”
“摘了怎么辟邪?”李承泽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着桃核的纹路,“尤其是某人总爱晚上咳,戴着手链能让你睡得安稳点——比王启年的安神香管用。”他忽然低笑起来,“说起来,上次你咳得厉害,把账册都咳湿了,上面的桃花印晕开,倒像幅水墨画。”
院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敲在夜色里。李承泽忽然起身,把灯笼举高了些,照着桃树枝桠:“看,月亮出来了。”
范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轮圆月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清辉洒在桃树上,把花瓣照得像镀了层银。竹榻旁的灯笼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两枝缠缠绕绕的桃枝。
“要唱曲子了?”范闲往李承泽身边靠了靠,毯子往下滑了点,被对方伸手拽了拽。
“嗯,唱支安神的,”李承泽清了清嗓子,声音轻得像晚风拂过花瓣,“上次唱跑调被你笑,这次特意问了厨房的张婶,她唱的摇篮曲最安神——比御花园的乐师靠谱。”他轻轻哼起来,调子简单温柔,尾音带着点桃花香似的软,范闲听着听着,觉得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朦胧间,他感觉李承泽的指尖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试温度。“不咳了?”对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笑意,“看来莲子和曲子都管用——比药铺的甘草水见效快。”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范闲的肩膀,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了檐下的夜鸟。
月光越发明亮,竹榻下的艾草渐渐燃尽,只留余温在石炉里慢慢散。李承泽低头看着范闲的睡颜,忽然从账册里抽出那片桃花,轻轻放在他枕边——花瓣的甜香混着艾草的暖,在月光里悄悄漫开。他的指尖划过对方颈侧的香痕,又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桃核手链,忽然觉得这夜色温柔得不像话。
远处的梆子声又响了,这次是两下,夜色已经深了。李承泽把灯笼的火光调暗了些,免得晃着范闲的眼。竹榻旁的桃花瓣被风吹落几片,轻轻落在毯子上,像给这浸着甜意的夜,缀了点粉白的甜。
他靠在竹榻上,听着范闲平稳的呼吸声,忽然想起早上在药铺,老板说桃花配莲子,能安神定气。现在看来,倒不如说这月光、这花香、这身边人的温度,才是最好的安神符——比任何药材都管用。
月光穿过桃枝的缝隙,在范闲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李承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光斑,像在触碰这安稳的时光。竹榻下的石炉余温未散,账册里的桃花与桃叶轻轻相碰,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像在为这段藏在夜色里的温柔,轻轻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