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时,竹榻上的呼吸声已匀长如溪。李承泽把范闲往里又挪了半寸,让他的头更稳地靠在自己肩头,指尖拂过对方微蹙的眉尖,像是要把梦里的轻愁也捋平。石炉里的艾草灰烬偶尔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混着院外隐约的虫鸣,成了比摇篮曲更轻的背景音。他低头看着范闲唇角残留的蜂蜜甜意,忽然想起午后在桃树下晒账册的光景——那时范闲蹲在一旁数花瓣,说要把最粉的那片夹进账里当书签,结果一阵风来,花瓣全落在了他发间,沾着阳光的温度,连发丝都染了甜香。
月光悄悄爬上竹榻的边缘,给两人交叠的手镀上了层银边。李承泽把那串桃核手链摘下来,轻轻绕在范闲手腕上,链尾的小铃铛晃了晃,却没发出声响。他记得这手链是初春时亲手刻的,那时桃花刚打苞,他蹲在桃树下捡了半筐桃核,用小刀一点点雕纹路,指尖被扎破了好几次,血珠滴在桃核上,倒像给桃花添了点胭脂色。当时范闲还笑他手笨,捏着桃核说“这哪是桃花,分明是爬树的小虫子”,却每天晨起都要摸一摸他的手腕,问一句“我的辟邪符还在吗”。
廊下的灯笼不知何时弱了光,烛芯结了点灯花,光晕晕染在石板路上,像打翻的蜜水。李承泽捡起落在毯子上的花瓣,小心地夹进范闲敞开的衣襟里,花瓣边缘还带着夜露的凉,触得对方轻轻颤了颤,往他怀里缩了缩。他顺势把人搂得更紧些,鼻尖蹭过对方柔软的发顶,闻到里面藏着的桃花香——早上范闲去后院摘桃花,回来时发间沾了好几片,被他笑着摘下来,却没舍得丢掉,全夹进了那本记着日常的账册里。
远处的梆子声第三次响起时,夜风忽然紧了些,吹得桃枝沙沙作响,落了片花瓣在范闲睫毛上。李承泽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拈掉花瓣,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稳。他想起前几日范闲咳得厉害,夜里总睡不安稳,他便守在床边数更声,听着对方压抑的咳嗽声,比自己生了病还难受。后来在药铺看到桃核辟邪的说法,便把攒了许久的桃核手链重新戴上,心里默念着只要范闲能好,哪怕让他天天喝苦药汁也愿意。
竹榻下的石炉余温渐渐散了,艾草的暖香却浸进了竹篾缝隙里,混着桃花香在空气里酿出温柔的味道。李承泽低头看着范闲恬静的睡颜,月光在他脸颊上投下桃枝的影子,像幅流动的水墨画。他忽然想起范闲曾说,最喜欢这样的夜晚,没有朝堂纷争,没有江湖风波,只有月亮、花香和身边的人。那时他没说话,心里却悄悄记下了这句话,如今真的守着这样的夜,才发现安稳原来比什么都好。
账册被夜风掀开半页,里面夹着的桃花瓣轻轻颤动,像在和月光打招呼。李承泽伸手把账册合好,指尖无意间触到某一页的字迹,那是范闲写的“今日桃花开得正好,莲子甜,月色暖”,字迹旁还印着个浅浅的桃花印,是那天不小心蹭上的。他低笑一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原来有些温柔,早就被悄悄记在了纸上。
夜更深了,远处的虫鸣也低了下去,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在院子里轻轻起伏。李承泽靠在竹榻上,把毯子又往上拉了拉,盖住范闲露在外面的手。月光穿过桃枝的缝隙,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夜要是能长一点就好了,长到桃花永远不谢,月色永远不落,身边的人永远安稳。
竹榻旁的灯笼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光,院子里只剩下月光和花香。李承泽闭上眼,把下巴轻轻搁在范闲发顶,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听到了整个春天的声音。夜风吹过桃枝,落了更多花瓣在两人身上,像给这段藏在夜色里的温柔,盖上了一层粉白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