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灯暖

夜色像浸了水的宣纸，把竹院的轮廓晕得软软的。纸灯的光晕在竹篱间悠悠打转，范闲提着灯跑过青石板时，桃花纹的灯影便跟着他跳跃，粉白的光斑落在李承泽晒莲子的竹匾上，像撒了把碎花瓣。“你看这影子会跑，”他举着灯凑到李承泽面前，烛火在他眼里晃成细碎的星，“比去年灯会上的走马灯有趣多了！”

李承泽刚把最后一把莲子倒进陶罐，闻言放下木勺转身，发梢沾着的莲子粉被灯光照得明明灭灭。他伸手替范闲扶稳晃动的灯柄，指尖触到温热的竹骨时，对方的指尖正好蹭过他的手背，像春风拂过新抽的枝芽。“小心灯油洒出来，”他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落在范闲被灯影染成暖黄的侧脸，“下午你说要绣兔子讨老太太欢心，针线我都备好了。”

石桌上的笸箩里，素色帕子摊开着，雪白的丝线绕着半枚银针。范闲捏着针往布上戳，针尖在布面留下歪歪扭扭的小洞，活像只瘸腿的兔子。“不对，”李承泽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漫过来，范闲忽然觉得手腕发麻，连带着呼吸都慢了半拍，“针要这样抵住，线才不会乱跑。”他的指尖轻轻覆在范闲手背上，银针在两人手下慢慢游走，兔子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烛火被晚风拂得轻晃，把两人的影子叠在石桌上，分不清谁的衣袖沾了谁的发香。李承泽特意用金线绣兔子的眼睛，灯光下闪得像两颗刚摘的星星，又在兔子前爪边悄悄绣了朵米粒大的莲花，针脚细得要凑近了才看得见。范闲趴在桌上看得入迷，鼻尖差点蹭到李承泽的手腕，闻到他袖间淡淡的檀香混着莲子的清甜，忽然笑出声：“藏了小花！你是不是早就想绣莲花了？”

李承泽手一抖，银针差点扎到指尖，耳尖在烛光里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绣错了而已，”他把帕子往旁边挪了挪，却被范闲按住手腕，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像两盏靠近的灯，光晕融成一片暖黄。竹篱外的桃树沙沙作响，新叶间坠着的露珠，顺着枝桠滴落在青石板上，叮咚声里，连晚风都变得黏糊糊的。

张妈端来冰镇的酸梅汤，瓷碗外壁凝着的水珠顺着碗沿滑落，在石桌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公子晒的桃花干泡在汤里了，”她笑着放下碗，瞥见帕子上的兔子和莲花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后山泉水湃过的，凉丝丝解腻。”范闲舀了一勺递到李承泽嘴边，看着他小口咽下，喉结滚动时，颈侧的碎发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像极了院里那棵不安分的桃树。

院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提着竹笼的萤火虫在夜色里流动，绿光忽明忽暗，像散落在人间的星子。“去年你养的萤火虫，琉璃瓶还在窗台上呢，”范闲扒着竹篱往外看，指尖被露水打湿，凉丝丝的，“再抓几只放灯里好不好？肯定比纸灯亮。”李承泽递过干净的帕子让他擦手，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萤火虫活不久，让它们在草里飞吧，自由些。”

夜深时，竹院的灯还亮着。李承泽在翻晒白天收的桃花蕊，竹匾里的花瓣被他轻轻拨动，簌簌作响，像在说悄悄话。范闲就趴在旁边的竹桌上，手里转着那方绣好的帕子，金线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连那朵藏着的小莲花，都像是沾了露水般发亮。远处的蛙鸣混着蝉声渐起，竹篱外的杏花落了满地，被晚风卷着飘进院里，悄悄停在帕子上，像给兔子盖了层粉白的被子。

范闲打了个哈欠，靠在竹椅上渐渐犯困，眼皮重得像粘了蜜。恍惚间感觉身上盖了件外袍，带着熟悉的檀香和阳光的味道，他迷迷糊糊抓住李承泽的衣袖，听见对方在耳边轻声说：“去床上睡，这里凉。”却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到鼻尖蹭到对方颈侧的碎发，闻到那股安心的暖香，才在桃花与莲子的甜梦里沉沉睡去。

梦里满是跳动的灯影，粉白的桃花瓣落了满身，那只绣在帕上的兔子正抱着莲花蹦跳，金线的眼睛闪啊闪，把整个春天的夜晚，都染成了甜丝丝的暖。竹院的灯还在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竹窗洒进来，给石桌上的酸梅汤碗镀了层银，而那方帕子上的兔子与莲花，正被晚风悄悄吹着，连带着两个靠得很近的影子，一起融进了这温柔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