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

晨露在竹篱上凝成珍珠时，范闲是被鸟鸣闹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竟趴在石桌上睡了整夜，身上盖着的外袍滑落一半，檀香混着桃花的香气还缠在衣襟。石桌旁的竹匾里，桃花蕊被晨风吹得轻轻动，李承泽正蹲在竹篮边捡落在地上的花瓣，指尖捏着片粉白的花瓣，要往竹匾里放。

“你怎么不叫醒我？”范闲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伸手去够滑落的外袍，却被竹椅绊得踉跄了下。李承泽回头时刚好扶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渗进来，像春日里晒暖的石板。“看你睡得沉，”他把捡起的花瓣撒进竹匾，桃花蕊簌簌轻响，“老太太派人来说，早膳要吃莲子粥，你昨晚绣的帕子，刚好能拿去当添头。”

石桌上的帕子还摊着，兔子的金线眼睛在晨光里闪得更亮，那朵藏着的小莲花沾了点露水，针脚间洇开浅浅的湿痕。范闲把帕子折成小方块塞进袖袋，指尖碰到布料上凸起的绣线，忽然想起昨夜李承泽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耳尖悄悄发烫。“莲子粥要放糖，”他转身往厨房跑，声音飘在风里，“张妈说后山的蜂蜜新酿好了！”

李承泽看着他的背影笑，低头把竹匾里的桃花蕊铺平。晨露顺着竹匾的缝隙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小的湿圈，像昨夜纸灯投下的光斑。他伸手拂去鬓角沾的花瓣，指尖还留着绣线的触感，那枚银针大概还在石桌的笸箩里，针尾缠着的白丝线，说不定还沾着范闲没绣完的兔子绒毛。

厨房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张妈正往砂锅里撒莲子，白胖的莲子在沸水里翻滚，咕嘟声里飘出清甜。范闲趴在灶台边看，鼻尖差点碰到锅盖，被张妈笑着拍了下手：“去摘把嫩荷叶来，粥里放片清香。”他举着竹篮往后山跑，路过竹篱时，瞥见李承泽正坐在石桌边看书，晨光落在他发梢，把书页上的字都染成了暖黄。

荷叶上的露珠滚来滚去，范闲小心翼翼摘了片最大的，叶梗上还沾着嫩刺。他跑回竹院时，正看见李承泽把绣针收进木盒，帕子的位置换了个青瓷盘，里面摆着刚蒸好的桃花糕，粉白的糕体上印着小小的莲花纹。“老太太爱吃甜的，”李承泽把青瓷盘往他面前推了推，“配你的帕子，她准夸你手巧。”

范闲咬了口桃花糕，甜香混着荷叶的清苦漫开，忽然指着糕上的莲花笑：“你是不是跟莲花过不去？帕子上藏一朵，糕上又印一朵。”李承泽正往粥里撒桂花，闻言手一顿，桂花落在他指尖，金灿灿的像碎星：“顺手而已，你绣的兔子不也歪歪扭扭？”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连撒桂花的手都慢了半拍。

早膳的瓷碗还没收，老太太的笑声就从院外传来。她捏着范闲递来的帕子，老花镜滑到鼻尖，指着兔子眼睛的金线直乐：“这兔子眼睛亮堂，底下还藏着朵小莲花，是承泽帮你绣的吧？”李承泽刚端着莲子粥过来，闻言耳根微红，却被老太太笑着拉住手：“你们俩啊，从小就爱凑在一起捣鼓这些，去年的萤火虫灯，今年的桃花帕，比院里的春景还热闹。”

午后的阳光暖得正好，竹院的桃花落了满地，被风卷着贴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粉白的地毯。范闲趴在竹椅上看李承泽晒莲子，他把莲子摊在新的竹匾里，指尖捻着莲子转动，阳光透过莲子的缝隙，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晚上还提纸灯吗？”范闲忽然问，手里转着片桃花瓣，“我看见小贩在卖琉璃灯，比纸灯亮多了。”

李承泽抬头时，阳光刚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范闲绣帕上的金线：“琉璃灯太脆，还是纸灯好，摔了也不怕。”他起身往竹屋里走，回来时手里拿着张新的宣纸，“我们自己糊盏新的，画只兔子追莲花怎么样？”范闲笑着跳起来，撞翻了竹椅都不管：“要画你追我！手里还得举着桃花糕！”

竹院的风里又飘起了笑声，混着桃花的甜香和莲子的清甜，把这个春日的午后泡得软软的。纸灯的竹骨在石桌上摊开，李承泽正用浆糊粘宣纸，范闲趴在旁边递画笔，指尖偶尔碰到他的手背，像春风拂过刚抽芽的柳枝。远处的蝉鸣渐渐起了，桃花瓣落进未干的浆糊里，给这盏还没画完的灯，添了点春天的痕迹。

暮色漫进竹院时，新糊的纸灯已经亮了起来。灯面上的兔子正追着莲花跑，影子投在竹篱上，随着晚风轻轻晃。范闲提着灯跑，李承泽跟在后面笑，桃花纹的灯影和新画的兔影叠在一起，把青石板上的花瓣都染成了暖黄。老太太站在门口看着，手里还捏着那方帕子，帕子上的兔子与莲花，在暮色里仿佛活了过来，跟着灯影一起，跳进了这温柔的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