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香

晨雾还恋着竹梢时，竹院的桃花已经落了半地，粉白的花瓣铺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碎雪。范闲蹲在石桌旁捡花瓣，指尖捏着片带露的花瓣往陶罐里塞，罐底的细盐粒慢慢裹住花瓣，散出淡淡的咸香。“腌桃花要用粗盐才存得住香，”李承泽端着木盆从屋里出来，井水在盆里晃出细碎的光，“你这细盐腌下去，明早就得烂成泥。”他把木盆往石桌上一放，弯腰从竹篮里抓出把粗盐，指尖不经意碰到范闲沾着盐粒的手，两人都顿了顿，像被花瓣蛰了似的缩回，又各自别开眼，耳根却悄悄热了。

竹篱边的薄荷刚冒新芽，嫩得能掐出水，被晨露压得弯着腰。范闲举着小铁铲挖薄荷，土块溅到青布裤腿上也不管，嘴里哼着新听来的小调，调子歪歪扭扭的，像他帕子上绣歪了的兔子。李承泽坐在竹椅上削竹片，要给新糊的纸灯做灯骨，锋利的竹刀在他手里转着圈，竹屑簌簌落在脚边。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范闲的背影，看他被薄荷叶上滚落的露水惊得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兽，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手里的竹片不知不觉削得更细了。

厨房里飘来蒸糕的甜香，张妈掀开蒸笼盖，白汽“腾”地涌出来，把刚出锅的桂花糕摆进竹盘。糕上的糖霜沾着热气，像落了层细雪，混着桂花的香飘满整个院子。“去叫两位公子来吃糕，”张妈用帕子擦着手，“这桂花糕就得热着吃，凉了就不软和了。”范闲正举着薄荷枝追粉蝶，闻言转身就往竹院跑，路过石桌时瞥见李承泽的竹片已经削出了灯骨的形状，竹骨上还刻着小小的莲花纹，花瓣尖尖的，比他帕子角落里藏着的那朵更细致，不知看了多少遍才刻出来的。

李承泽咬了口桂花糕，甜香里混着桂花的清苦，刚合心意。范闲趴在石桌上翻他的画本，指尖划过页脚那只小兔子，兔子正歪着头啃莲花叶，耳朵被画得歪歪扭扭，像被春风吹乱的桃花枝。“这兔子画得比我绣的还丑，”范闲笑着用手指戳画纸，“你该跟老太太学两笔，她画的牡丹才叫国色天香。”李承泽把最后一口糕塞进他嘴里，趁他鼓着腮帮子嚼食时，伸手合上画本：“少贫嘴，等下教你削灯骨，削不好今晚的桃花酥就归我。”范闲含着糕点头，眼里的笑却藏不住。

午后的阳光穿过竹梢，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范闲坐在竹凳上削竹片，竹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差点划到指尖，被李承泽伸手按住手腕。“左手扶稳竹片，右手用力要匀，”他的掌心覆在范闲手背上，带着竹片的凉意和自身的体温，指腹的薄茧轻轻蹭过范闲的皮肤，“像这样……慢慢削。”范闲盯着两人交叠的手，连呼吸都轻了些，直到竹片削出光滑的弧度，才发现耳根早就烫得像院里的桃花。

竹院的石桌上摆着新糊的纸灯，素白的宣纸上，范闲正用朱砂点兔子的眼睛，笔尖顿了顿，把眼睛点得圆滚滚的，像两颗沾了露水的樱桃。李承泽在旁边画莲花，墨色的莲叶在宣纸上慢慢晕开，他忽然开口：“上次你掉在假山后的玉佩，我帮你捡回来了。”范闲的笔尖一抖，朱砂滴在灯面上，像朵小小的桃花印：“我找了好几天呢！那是娘给我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李承泽从袖袋里摸出玉佩，玉坠上的莲花纹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常拿在手里摩挲的。

暮色爬上竹篱时，纸灯被点亮了。范闲提着灯在院里转圈，灯面上的兔子追着莲花跑，影子在竹墙上晃来晃去，像在跳一支轻快的舞。李承泽站在旁边看，手里拿着块桃花酥，酥皮上的糖霜沾了点花瓣。“慢点跑，”他把桃花酥递过去，声音比春风还软，“灯油洒了会烫着手。”范闲咬着酥饼点头，糖渣沾在嘴角，被李承泽伸手轻轻擦掉，指尖的温度比灯还暖，让他想起小时候娘擦他嘴角的样子。

老太太坐在廊下摇着蒲扇，看两个少年在院里追灯影，手里帕子上绣的兔子与莲花在晚风里轻轻动。竹院的桃花还在落，花瓣粘在纸灯上，被灯光染成暖黄，像给这春夜缀了点甜。远处的蛙鸣渐渐起了，灯影里的兔子终于追上了莲花，两个影子在青石板上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兔耳哪是莲叶。竹院的暮色里，藏着桃花的香、桂花糕的甜，还有少年人没说出口的心事，像这春天的风，轻轻柔柔，却吹得人心头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