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棚架时,忍冬花的香气浓得发稠,像化不开的蜜。颜爵收起竹笛,看见庞尊正把孩子们揉的陶泥团放进小窑炉,火苗舔着陶坯的边缘,把上面歪歪扭扭的忍冬花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像谁在跳一支笨拙的舞。
“阿鸾以前总说,孩子捏的陶泥最有生气,”冰公主往炉边添了块松柴,火星子溅起来,落在裙摆上又灭了,“她会把这些小泥团埋在忍冬藤下,说来年开春,能长出会唱歌的陶娃娃。”
小幻举着块烤得半焦的陶片跑过来,上面的“春”字被火烤得发暗,边缘却翘起来一点,像片蜷着的花瓣:“庞尊叔叔说,这个能当哨子!”她把陶片凑到嘴边,用力一吹,竟真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远处山涧里的风穿过石缝。
暗影兽突然从棚顶蹿下来,嘴里叼着个亮闪闪的东西——是阿鸾留下的铜铃铛,挂在蜜罐把手上的那个。当年孩子们怕它被风吹跑,用忍冬藤缠了三圈,如今藤条早被岁月泡得发黑,铃铛却被蜜浸得发亮。此刻铃铛在暗影兽嘴里晃悠,叮铃叮铃的,混着小幻的陶片哨音,倒像是首不成调的《续春》。
老族长拄着拐杖又来了,这次手里捧着个木匣子,打开是半盒阿鸾的旧绣线,青的绿的黄的,缠着忍冬花形状的纸轴。“绣娘们找出来的,”老人把线盒递给冰公主,“说小幻想学绣蜜滴,用这个颜色最像——你看这蜜黄色,像不像刚才从罐子里淌出来的那汪?”
冰公主拈起根蜜黄色的线,忽然看见线轴上缠着根细毛,是暗影兽尾巴上的那种灰绒毛。她想起去年春天,阿鸾绣《全春图》时,暗影兽总蹲在她肩头打盹,毛掉了满筐绣线,“这样绣出来的花,才带着活气呢”,阿鸾当时笑着把绒毛织进花瓣里,如今那幅没绣完的图就挂在祠堂,最边缘的忍冬花瓣里,果然藏着点灰扑扑的亮。
窑炉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庞尊打开炉门,一股混着陶土与花香的热气涌出来,把棚架下的暮色都染得发暖。新烧的陶哨躺在竹筛里,有的哨口歪了,有的刻错了音符,却个个都带着忍冬花的印子——是庞尊用阿鸾留下的旧模子压的,模子边缘缺了个角,压出来的花瓣便总少一块,像被谁轻轻咬过。
“你听这个,”庞尊拿起个歪嘴哨子吹了吹,调子忽高忽低,像阿鸾当年吹的那个,“我故意没修哨口,这样才像她常说的——‘不完美的声音,才记得住’。”他说话时,指尖蹭过哨身上的花瓣缺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谁。
孩子们的笑声从祠堂那边飘过来,小幻举着绣了蜜滴的帕子,追着暗影兽跑,帕子上的黄线在暮色里闪,像拖着一串会飞的蜜。颜爵忽然拿起个陶哨,和着远处的铜铃声吹起来,这次的调子活泼得很,像有群陶娃娃从土里钻出来,踩着忍冬花瓣跳圆圈舞。
冰公主把阿鸾的旧陶壶捧到炉边,壶里的忍冬花不知何时又开了两朵,花瓣从缺口探出来,沾着点窑火的热气。她倒了半盏冷掉的梅子水,水汽顺着缺嘴冒出来,混着忍冬香漫到鼻尖——这味道,和阿鸾当年笑着递过来的那杯,一模一样。
远处的窑火渐渐暗下去,只剩点余温烘着未干的陶坯。棚架上的花影落在石桌上,和陶片上的刻痕叠在一起,像幅被晚风揉皱的《全春图》。而那只歪嘴陶哨的调子,正顺着忍冬藤爬上山坞的夜空,把星星都震得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