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没褪尽,棚架下的忍冬花就已经把香气织成了一张软网,兜住了整个山坞的暖意。冰公主刚把陶壶里的梅子水倒进粗陶碗,就见小幻举着块新捏的陶片跑过来,陶片上歪歪扭扭刻着个“春”字,边缘还粘着几点没洗干净的陶土。“冰姐姐你看!庞尊叔叔教我刻字了!”小姑娘鼻尖沾着泥,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说阿鸾姐姐以前刻陶,总爱在底款藏个小忍冬,像给春天留了个记号。”
暗影兽从花丛里钻出来,嘴里叼着的陶哨掉在地上,哨音细弱得像只刚破茧的蝶。颜爵弯腰拾起陶哨,用指尖蹭掉上面的泥渍——哨身上竟也刻着圈忍冬藤,只是藤条绕得太急,把三个哨孔都圈在了一起。“这是庞尊昨晚烧的吧?”他把陶哨凑到唇边吹了吹,调子闷乎乎的,倒像暗影兽打哈欠的声音,“他半夜在窑场敲敲打打,说要给孩子们做些会叫的玩意儿,让忍冬花的香气里也混着声响。”
冰公主想起阿鸾的陶哨。那时候阿鸾总爱在窑场边角搭个小泥炉,专门烧些巴掌大的陶哨,哨身上的忍冬花永远开得歪歪扭扭,吹出来的调子也忽高忽低,却能把山坞里的萤火虫都引到棚架下来。有次小幻把陶哨摔裂了,阿鸾就用忍冬藤的黏液把碎片粘起来,说“裂了的哨子才会喘气,你听,像不像花开时的声音?”
正想着,庞尊抱着一摞陶碗从窑场出来,碗沿都捏成了波浪形,说是“这样盛梅子水,能把露水也兜住”。他看见冰公主手里的陶哨,耳根忽然红了:“昨晚没控制好火候,哨子烧得有点哑……但我在碗底都刻了音符,盛水时晃一晃,说不定能晃出《续春》的调子。”
颜爵把竹笛往腰间一别,伸手去接陶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就听见老族长的拐杖声从石阶那头传来。绣娘们跟在后面,手里捧着的茶旗在风里飘,青布上的忍冬花绣得层层叠叠,最中心那朵的花瓣里,竟藏着个小小的陶哨,哨口飘出的音符缠在竹笛上,像藤蔓绕着棚架。“阿鸾绣过一幅《全春图》,”老族长坐在石凳上,指腹摩挲着茶旗上的针脚,“说要把山坞里的春天都绣进去——竹笛的声,窑火的暖,孩子们的笑,还有这忍冬花的甜。可惜没绣完就……”
话没说完,小幻突然指着棚顶喊:“看!暗影兽在偷蜜!”暗影兽正蹲在棚架最高处,爪子扒着个半旧的蜜罐,罐口的忍冬花纹被蜜浸得发亮——那是阿鸾当年装野蜂蜜的罐子,罐底缺了个小角,她却总说“这样蜜才会慢慢渗出来,让路过的蚂蚁也尝尝甜”。此刻暗影兽爪子一滑,蜜罐“咚”地掉在石桌上,琥珀色的蜜淌出来,漫过刻着音符的陶托盘,又顺着桌沿滴在绣娘们的茶旗上,把青布染出点点金黄,倒像给那些音符镀了层蜜光。
“你这捣蛋鬼!”庞尊伸手去抓暗影兽,却被它尾巴扫了满脸蜜。小家伙蹿到颜爵肩头,嘴里还叼着块蜜渣,沾得颜爵的衣襟都是黏糊糊的。颜爵也不恼,拿起竹笛就吹,调子比刚才更活泛,混着蜜香漫过石桌,漫过晾在绳上的茶旗,漫过窑场里正在阴干的陶坯,连远处田埂上的忍冬藤都像是被惊动了,叶片轻轻晃,像是在跟着打拍子。
冰公主用指尖沾了点桌上的蜜,甜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她忽然看见阿鸾留下的那把旧陶壶——就放在藤椅旁的矮柜上,壶嘴缺了块,是当年给老族长倒茶时碰的。阿鸾当时摸着缺口笑:“这样倒茶时,茶气会先跑出来打个招呼,像老朋友见面似的。”现在壶里插着的忍冬花,花瓣正顺着缺口往外探,像是在替那壶茶,轻轻蹭着路过的风。
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聚到了棚架下,小幻举着绣了一半的帕子,让冰公主教她绣蜜滴;几个更小的孩子围着暗影兽,要抢它嘴里的蜜渣;庞尊蹲在石桌旁,用刻刀修改托盘上歪扭的音符,额角的汗滴落在陶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颜爵的笛声忽然转了个弯,变得绵长又温柔,像山坞里的溪水漫过青石板。冰公主看着眼前的光景,忽然觉得阿鸾从未离开——她在陶碗的蜜渍里,在茶旗的针脚里,在暗影兽偷来的蜜香里,在每个被忍冬花缠住的清晨里。
风又起,棚架上的新花旧蕊一起摇晃,落了满身满桌的甜。远处的窑场里,新的陶坯正被送进窑火,火光映着忍冬藤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像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续春》。而石桌上的歪嘴茶壶,正往刻着音符的托盘里,慢慢淌着带着花香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