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春季

夜露渐重时，颜爵的笛声顺着风缠上忍冬藤，叶片被吹得沙沙响，倒像是跟着调子轻轻拍节。小幻抱着绣了一半的帕子凑到竹筛边，陶哨上的夜露被月光照得透亮，她伸手碰了碰，指尖沾的蜜线立刻印在哨身上，留下道黄莹莹的痕，像给音符点了个甜甜的逗点。

“颜爵大人你看，”她举着沾了蜜的手指往笛孔上抹，被暗影兽轻轻拍开爪子，“这样吹出来的调子会不会带蜜味？阿鸾姑姑以前总说，春天的风里都裹着花蜜呢。”

庞尊正蹲在陶案前翻晾陶泥，听见这话忽然笑了，把那块歪花瓣陶坯转了个方向，让缺角冲着月光：“等烧好了灌点蜜进去，吹的时候能溅出糖星子——上次烧的蜂纹陶壶，灌了蜜水晃起来，里面的气泡倒像星星在眨眼睛。”

冰公主刚把铜铃周围的土拍实，就看见暗影兽叼着阿鸾的旧绣花针跑过来，针尾还系着半截忍冬藤线。它把针往花种埋着的地方一插，线在风中飘呀飘，倒像是给春天系了根引绳。“该添件衣裳了。”她摸了摸暗影兽的绒毛，发现它颈间沾着片忍冬花瓣，想来是刚才在棚架下打滚蹭到的。

祠堂里的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颜爵放下竹笛去挑灯，余光瞥见供桌下露出半截布角，是阿鸾当年绣的桌围，上面的忍冬花纹被香火熏得发暗，却在藤蔓转弯处留着个小小的针脚，像故意藏了颗星星。他伸手拽出桌围时，带起一串积灰，在光柱里慢悠悠落，像谁把时光碾成了粉。

“这针脚歪得跟小幻绣的蜜滴一样。”庞尊凑过来看，指尖点在那个针脚处，“阿鸾当年说，太齐整的花纹像被捆住的春藤，得歪一下才活得起来。”他说着拿起陶泥，在新揉的坯子上捏出个歪歪的藤结，捏完忽然笑了，“像不像刚才暗影兽叼针时，线在地上绕的圈？”

小幻的帕子终于绣完了，蜜黄色的线在月光下泛着润光，帕角的灰绒毛被她用金线勾了圈边，倒真像蜜里裹着颗小星子。她把帕子往暗影兽脖子上系，却发现它爪子里还攥着片干花，是去年阿鸾夹在乐谱里的忍冬，花瓣虽脆了，纹路却还清清楚楚，像印在纸上的浅痕。

“埋到土里去好不好？”小幻捧着干花跑到棚架下，冰公主正用阿鸾的旧铜铲松士，铲头的锈迹在土里划出浅沟，像谁在地上写着细字。暗影兽抢先把干花丢进沟里，用爪子扒拉着土盖，盖完还在上面踩了踩，脚印歪歪扭扭的，像给春天盖了个章。

颜爵又拿起陶哨吹起来，这次的《续春》调子没拐太多弯，却在尾音处拖得长长的，像藤蔓顺着墙根悄悄爬。哨音落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蛙鸣，是今年第一声，惊得棚架上的夜露“啪嗒”掉下来，砸在新埋的花种旁，溅起点泥土，像给春天喝的第一口汤。

“你听，”冰公主望着远处的田埂，那里的蛙鸣正一声声漫过来，“春藤还没发芽呢，倒先被哨音叫醒了。”暗影兽忽然从她脚边窜出去，往祠堂外跑，脖子上的帕子飘呀飘，像拖着条带蜜的尾巴。

众人追出去时，正看见它蹲在老族长的石阶前，对着那盏渐暗的灯笼摇尾巴。老族长的拐杖声已经远了，却在石板路上留下串笃笃的痕，像给《续春》又添了段尾声。颜爵忽然笑了，指着暗影兽脖子上的帕子，月光正落在那片灰绒毛上，亮得像刚从天上摘下来的星——

“你看，连暗影兽都知道，该把春天的星子带在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