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深处的湿气在镜头表面凝结成珠。
林肆调整着无人机高度,显示屏上的古老祭祀台逐渐清晰——三十六块青石板呈放射状排列,中央青铜鼓的纹路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这个位于滇缅边境的考古现场,昨天刚被《国家地理》曝光,今天就出现在程微的行程表首位。
"程老师,你确定这玩意能弹出声?"林肆对着耳麦说,镜头推近青铜鼓表面的四组蛙形钮,"看着像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啊。"
耳机里传来程微特有的冷静声线:"《华阳国志》记载,滇王祭祀用青铜鼓发声可传三十里。"顿了顿,"左边第三只蛙钮顺时针旋转十五度。"
林肆操控无人机俯冲,惊起一群朱鹮。当镜头对准程微所说的蛙钮时,她突然眯起眼睛——钮上刻着个酷似吉他拨片的符号,与程微笔记本角落的涂鸦一模一样。
"见鬼了..."林肆喃喃自语,却听见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
七个身着靛蓝扎染的男女不知何时呈扇形围住了她。为首的女人约莫三十六岁,眉心一点朱砂,耳垂挂着青铜耳环,正用某种锐器抵着林肆的后腰。
"无人机还给你们。"女人普通话带着柔软的山地腔调,"青铜鼓不是玩具。"
林肆慢慢转身,发现抵着自己的是支青铜簪子。她突然笑了:"姐妹,这年头还用冷兵器?"话音未落,她袖中的电击笔已经顶在对方咽喉。
双方僵持的三秒内,林肆注意到女人颈间挂着枚青铜币——上面镌刻的纹路,竟与程微祖传玉佩上的"滇"字铭文如出一辙。
"段瑜?"林肆试探着吐出程微昨晚提到的名字,"'滇乐'非遗传承人?"
簪子的压力骤然消失。段瑜眼中闪过诧异:"程微真把族徽告诉外人了?"
"她昨晚喝醉画的。"林肆撒谎面不改色,实则心跳加速——程微只是梦呓过这个名字,那些涂鸦是她偷偷临摹的。
段瑜突然吹响挂在胸前的骨笛。三十秒后,程微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白衬衫被荆棘勾出细小的裂口,手里却捧着套保存完好的青铜编钟。
"阿瑜。"程微点头致意,语气熟稔得仿佛昨日才见,"三十六音编钟少了个羽调。"
段瑜大笑,青铜耳环叮当作响:"你果然还记得《滇王宴乐》的缺陷。"她突然用某种晦涩的方言说了句话,程微的耳尖立刻泛起红色。
林肆挑眉:"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她说..."程微难得结巴起来,"我的汉人父亲当年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段瑜接过编钟,手指抚过上面与程微玉佩相同的纹饰:"三十六年了,滇王的后裔终于带回了最后一块碎片。"
林肆的无人机此时传回最后画面——青铜鼓被旋转的蛙钮下,露出个与编钟底座完全吻合的凹槽。这个发现让考古队沸腾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
"所以,"林肆撞了下程微的肩膀,"你不仅是钢琴女神,还是少数民族在逃公主?"
程微罕见地没有反驳。她望向雨林深处若隐若现的梯田,那里传来隐约的铜鼓声:"母亲离开前只教会我三十六个音节的古滇语。"
段瑜突然将骨笛横在唇边。随着一声悠长鸣响,三十六个穿着传统服饰的村民从竹林现身,每人手持一件青铜乐器。最年长的老者走到程微面前,捧出条织满神秘符号的绶带。
"最后的滇王血脉。"老者声音沙哑,"该听听真正的《虫蛊丝竹》了。"
录音设备在十分钟内架设完毕。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林肆的频谱仪突然疯狂跳动——这些青铜乐器发出的声波里,竟包含着人耳听不见的超声波谐波,完美填补了现代音乐缺失的某些频率。
程微的手指悬在录音键上方微微发抖。林肆认出这个表情——七年前她们第一次合作时,程微听到她即兴solo的瞬间,也是这样混合着震撼与渴望的神情。
"别光录啊。"林肆塞给她一支特制鼓槌,"滇王的后裔不该亲自敲响战鼓吗?"
青铜鼓震颤的瞬间,所有仪器指针同时达到峰值。段瑜的骨笛加入旋律,古老音阶与现代录音技术碰撞出奇妙的火花。林肆看着程微逐渐舒展的肩线,突然明白了这次云南之行的真正意义——不仅是寻找新专辑灵感,更是程微在寻找母亲留下的那三十六个音符。
黄昏降临前,段瑜将一枚青铜币放在程微掌心:"你母亲留下的。正面是滇王徽记,反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肆,"是爱情咒文。"
返程的越野车上,程微罕见地主动播放了录音粗样。当那些埋藏在超声波里的和声通过车载音响释放时,整个山谷仿佛都在共鸣。
"所以,"林肆转动方向盘,"新专辑叫《滇王的后裔》?"
程微摇头,指尖轻轻摩挲青铜币上的纹路:"叫《三十六音节》。"她顿了顿,"母亲教我的最后一个词,意思是..."
"回家?"林肆猜测。
程微将青铜币轻轻贴在林肆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不,是'知己'。"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前方蜿蜒的山路。录音笔里,青铜编钟的余韵与雨林虫鸣交织成奇妙的夜曲。林肆突然觉得,这趟旅程找到的不仅是失落的音符,更是程微从未示人的那部分灵魂——藏在三十六层严谨理性之下的,炽热而古老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