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他

夏花开遍了山野，它们盛开到凋零的时间不过一个夜晚。这种短暂又美丽的...旺盛的生命力，总能让我想起他。

我的那个学生，他以前也在这里看花。他告诉我，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开遍山野的高岭之花对他来说是最美丽的事物。

“老师，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呢？”

他回头望望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

“我最喜欢的，是你。”

这是他最后一次和我在这片开满夏花的山岭看花。

后来，我到了垂暮之年，额头爬满了白发。我的壮年义气，我的金钱财富，我的爱与恨都随他而去。但我始终忘记不了他。

我的老伴早就离世，她还在世的时候，经常随我去他的墓前扫墓。她也知道我年轻时的事，知道这个学生对我来说是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一个疤。每当我又想起我这个学生时，她总是走到我身旁，轻轻拍着我的肩。

“好啦，你都成糟老头子了，该放下了。”

是啊，我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他早就不认识我了。

我开始忏悔，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做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早早的死去，就不会遭受那么多苦痛。

“如果你能听见的话，可以回答我吗？”

羽之冒险队的小伙伴们一早就起来了，孩子们带着许多疑惑，一边听着阿眠娓娓道来，一边跟上阿眠的步伐，走上了一片小小的山坡上。

这是一条野路，很少有游客会选择走这条小路。山坡上爬满了青草，开满了鲜花，而爬到坡顶上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蔓延至山顶的花海。

“所以你和你的老师，当时就是在这里告别的？”唐晓翼问。

阿眠点了点头。

希燕蹲下身子，摘下一朵花仔细端详。“看不出是什么花呢，不过真的很好看啊。”飞飞也拿出相机拍了拍照。

“这是我喜欢的花，不过我也不知道花的名字。”阿眠说，“在我们家乡话里，人们都叫它‘夏花’。”

“夏花啊，是个好名字呢。”希燕点了点头。她把夏花别在发梢，又叫于飞飞拍了张照。

“好了，快说正事。”钱湉等的不耐烦了，“后来呢，你们又发生了什么事？”

阿眠低下头，数着夏花的花瓣。

有一些往事不堪回首。

他的情况比我预想中的还要糟糕。我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无痛症患者，只需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就够了。但事实告诉我，我是错的。如果我是对的，那他的家人也不会带他四处求医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夏花”吗？我常描述它们脆弱又坚强，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他也一样，他的皮肤稍稍一碰就破了，一开始是表皮，然后是肌肉，最后是脏器。

也许无痛症对他来说也是个好处，至少我见过的其他“蝴蝶宝贝”，他们的脸上是没有快乐的。他们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感受到身体慢慢溶解般的煎熬。所以失去疼痛，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但他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自从他发病起，他便慢慢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他渐渐变得害怕自己受伤的地方，害怕钢针插进手指强行矫正的自己。

于是我问他了。

“你要不要帮忙？”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一家都同意了。我先是截下他的双手，然后是双腿，双脚...最后，除了头部以外的地方，全都被我替换成了机械假肢。为了让他更能接受自己，他的父母借了一大笔钱，甚至开始蒙骗别人入教，诱导他人上缴自己甚至家庭的所有成员的个人财产。我得到了他们的资金支持，给这些假肢套上了生物膜。

这样一来，他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后来，家里还不上债，我父母传教的事情被政府知道了。”阿眠说，他继续低头看着草地，“这片草地下埋着的，是我被截下来的肢体。”

他声音中带着颤抖。

“我碎了一片啊，漫山遍野都是我的身体。可是现在挖出来，恐怕早就变成土壤的养分了。”

漫山遍野的他，如同山野上开遍的夏花。骨灰在风中摇曳，花儿开得更加艳丽。

“啊？这也太扯了吧，你觉得我会信吗？”阿眠的过去如同鬼故事，阴森森的闹得人心惶惶，小伙伴们都不敢说话，只有钱湉发出质疑的声音。

“你们看到的那个老爷爷就是我的老师。”阿眠说。“以及，我的后背上有一个充电口，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掀开衣服给你看看。”

他说罢转过身，钱湉走到阿眠的身后，一把不信邪的拎起衣服。

在第五根肋骨的位置中央，确确实实有一个充电插口。

钱湉的手微微颤抖，她向后连撤几步。其他人也看傻了眼，更加一言不发。

“看来你们都明白了，那我继续说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家里欠了很多钱。那天我失落的放学回家，推开家门...才发现...”

传教多年变得疯疯癫癫的父母，被老师残忍的杀害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敲晕了我的脑袋，把我挂在悬梁上的麻绳上，伪造出了我自缢的假象。”

“再后来的事，就是我睁开眼，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样，我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我才知道我昏迷了很多很多年。我曾经尝试过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但是他们都不信我说的话，只觉得我这个人可能是个精神病，我还因此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好几次。”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伊戈尔默默把那些从阿眠家里搜来的祭祀用的器皿摆到地上，另外还有那本老师写的日记本。

“这些是传教时用的，这个...原来是观察我写的日志吗？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单纯有写日记的爱好呢。”

一想到老师对自己做出的种种疯狂举动，阿眠不禁露出了苦涩的笑。不知道是得知了真相的无奈还是为自己无条件信任他人而感到犯蠢。

“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摇摇头，他是知道的，“这些都是物证，我的衣服里也揣着一本日记本，你们收好。”

他把日记本递到伊戈尔的手上。

“然后...替我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吧。”

阿眠眨了眨眼。

我最爱的是你...我发现我错了，我不该爱上你。当我第一次对你进行截肢手术时，我发现，我对你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感。这是前所未有的一种快感，对你的支配，对你身体的支配...我竟然，有些痴迷起了残肢？

这听起来很荒唐。但对我来说不一样，我发现我喜欢残缺的你。

于是，我也这样对待你的父母。我能看见他们眼神中的恐惧。我太喜欢他们这种无助的表情了，如果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你，我也需会比现在更加疯狂吧。

可是你再也回不来了，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我的第一个作品。可是，请你原谅我，我现在已经真心悔过了。我不会再让你醒来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们就此别过吧。

高高的山岭上，开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