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光晴影》
第一卷：雾锁申江
第一章 归航
民国十七年，深秋。
黄浦江的水裹挟着寒意，拍打着码头的石阶。「远洋号」邮轮庞大的身影在晨雾中逐渐清晰，汽笛声悠长，穿透了笼罩着上海滩的朦胧。
林薇站在甲板上，风掀起她米白色的羊绒围巾，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三年前离开时，她还是个对未来充满懵懂憧憬的少女，怀揣着对巴黎的向往；如今归来，行李箱里装着巴黎大学的文学学位证书，也装着满脑子的新思想，以及一份难以言说的、对故土既熟悉又陌生的复杂情愫。
视线穿过熙攘的人群，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不同于其他前来迎接的佣人穿着的体面绸衫，那人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制服，立领紧扣，袖口平整，齐耳的短发衬得脖颈线条格外干净。她站在人群边缘，身姿笔挺如松，目光沉静地落在邮轮的方向，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林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知道，这就是父亲在信中提到的，特意为她聘请的新管家，苏晴。
下了船，穿过拥挤的人潮，林薇在距离苏晴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海风带着水汽，吹乱了她的发丝。
「林小姐，我是苏晴。」苏晴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像秋日清晨结在叶尖的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她微微颔首，动作标准而克制，既不显得过分殷勤，也未有丝毫怠慢。
林薇打量着她。苏晴的五官算不上惊艳，却异常耐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平静，仿佛能看透人心。右眉角有一道极浅的疤痕，非但没破坏整体的和谐，反而给她增添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故事感。
「辛苦你了。」林薇收回目光，语气平和。在国外待久了，她早已不习惯旧式家庭里主仆之间过分分明的界限。
苏晴没再多言，只是自然地接过林薇手中的行李箱，动作沉稳有力，丝毫不见吃力。「车在那边，请。」
坐进车里，林薇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海还是老样子，新旧交织，繁华与破败并存，只是不知为何，身边多了一个沉默的苏晴，让她觉得这片熟悉的土地，似乎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小姐在巴黎，习惯吗？」苏晴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林薇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搭话，转头看了她一眼：「还好，刚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就好了。」
「听说小姐主攻的是文学？」
「嗯，喜欢读些诗歌和小说。」林薇笑了笑，「你呢？以前在哪里做事？」
苏晴握着方向盘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在北方待过几年，做些杂事。林先生赏识，才来林公馆任职。」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林薇没有追问。她看得出来，苏晴身上藏着秘密，就像这座城市的许多角落一样，笼罩着一层薄雾。
回到林公馆，这座熟悉的老宅让林薇生出些许恍惚。父亲在她出国后不久便因病去世，偌大的宅子，如今只剩下她和一众佣人。
苏晴将她领到二楼的卧室，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小姐一路劳顿，先休息片刻。晚餐准备好了，我再过来叫您。」
「好，谢谢。」
苏晴退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林薇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庭院里的桂花开了，香气清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旅途的疲惫，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晴那双沉静的眼睛，以及眉角那道浅浅的疤痕。
这个苏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章 暗流
在林公馆住了几日，林薇渐渐习惯了苏晴的存在。
苏晴做事极为妥帖，将偌大的公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预判林薇的需求。林薇早上喜欢喝温过的牛奶，她便每天准时端来；林薇看书时不喜被打扰，她便会让佣人说话都放轻声音；甚至林薇随口提过一句喜欢某家铺子的点心，第二天，那种点心就会出现在餐桌上。
林薇并非迟钝之人，苏晴的周到细致，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管家的职责范畴。她更像是一个……时刻守护在她身边的人。
这天下午，林薇在书房整理父亲留下的书籍。书架顶层放着一个旧木箱，积了不少灰尘。她搬了把椅子，想把箱子取下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刚踩上椅子，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小姐小心。」苏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薇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苏晴站在身后，脸色有些凝重。「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苏晴没说话，只是松开手，伸手将木箱取了下来，放在桌上。「灰尘多，我来擦干净。」
她拿过抹布，仔细地擦拭着箱子表面。林薇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不像是常年做精细活的人该有的手。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以前从没见过。」林薇好奇地问。
苏晴擦拭的动作顿了顿：「不清楚，许是老爷以前的一些旧物。」
林薇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去看其他的书。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苏晴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那个木箱上，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傍晚，林薇去花园散步。秋日的傍晚，天色暗得早，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走到假山附近时，她隐约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是苏晴的声音，语气比平时要严肃几分。
林薇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躲在一棵桂花树后。
「……还没找到机会，她似乎对那个箱子没什么兴趣……嗯，我会留意……放心，我会保护好她……」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似乎苏晴在移动。林薇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声音，才慢慢走出来。
她的心跳有些快。苏晴在和谁说话？保护她？为什么需要保护她？那个木箱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一连串的疑问在林薇脑海里盘旋。她看着苏晴离去的方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看似平静的林公馆里，似乎涌动着她不知道的暗流。
而苏晴，就站在那暗流的中心。
第三章 试探
自从在花园听到苏晴的谈话后，林薇心里便多了个疙瘩。她没有声张，表面上依旧像往常一样，与苏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心里却一直在暗暗观察。
她发现苏晴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她会在深夜独自待在书房，关着灯，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看报纸时，总是先翻到国际新闻和本地的治安版块，神情专注；有一次林薇起夜，看到她在院子里打一套奇怪的拳，动作利落，眼神锐利，完全不像个普通的管家。
林薇越来越确定，苏晴的身份绝不简单。而那个旧木箱，一定和她的秘密有关。
这天，林薇故意在书房待到很晚。苏晴像往常一样，端来一杯热牛奶。
「小姐，夜深了，该休息了。」
「再看会儿，这本书快看完了。」林薇头也没抬，目光却落在桌角那个旧木箱上。
苏晴放下牛奶，目光在木箱上扫过，又落回林薇身上：「那我先下去了，小姐看完早点休息。」
「嗯。」
苏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
林薇等了几分钟，估摸着苏晴已经回房了，才放下书，走到木箱前。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箱子的锁。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只有几件旧衣物，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
林薇拿起日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娟秀，是父亲的笔迹。日记的开头记录着一些日常琐事，没什么特别。林薇耐着性子往下翻，翻到中间部分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日记里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符号和代号，还有一些地名，看起来像是某种密码。其中，「鸢尾」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
林薇皱起眉头，她从没听父亲提起过这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薇心里一惊，迅速将日记放回箱子，锁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低头看书。
门被推开，苏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披肩。「夜里凉，小姐披上吧。」
她走到林薇身后，将披肩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林薇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
「谢谢。」林薇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苏晴没说话，目光在木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那我不打扰小姐了。」
「苏晴，」林薇突然开口叫住她，「你知道‘鸢尾’是什么吗？」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僵，背对着林薇，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清楚，或许是一种花？」
林薇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可苏晴的眼神依旧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可能吧。」林薇笑了笑，收回目光，「我随口问问。」
苏晴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书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知道，苏晴在撒谎。
这个「鸢尾」，一定和父亲的秘密有关，也和苏晴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她拿起桌上的牛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驱散不了她心底的寒意。
这座看似平静的林公馆，这个神秘的苏晴，还有那个藏着秘密的木箱……她的归乡之旅，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第四章 裂痕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薇和苏晴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林薇没有再主动提起「鸢尾」和那个木箱，苏晴也依旧沉默而周到地照顾着她的生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始终存在。
这天，林薇收到一封来自巴黎的信，是她的同学寄来的，信里附了几张巴黎街头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熟悉的景象，林薇不禁有些怀念在国外的日子。
她拿着照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苏晴端着茶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在看什么？」苏晴问。
「以前的照片，有点想家了。」林薇笑了笑，把照片递给她，「这是巴黎的塞纳河，很漂亮吧？」
苏晴接过照片，认真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侧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硬朗的线条。林薇第一次发现，苏晴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很美。」苏晴轻声说，将照片还给林薇，「小姐在那边，一定很开心。」
「嗯，很自由。」林薇感慨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不用顾忌那么多。」
苏晴的目光闪了闪，没再接话。
就在这时，管家老刘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脸色慌张：「小姐，苏管家，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警察，说要搜查咱们公馆！」
林薇和苏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凭什么搜查？」林薇站起身，眉头紧锁。
「不清楚，领头的说接到举报，说咱们公馆里藏了违禁物品。」老刘急得满头大汗。
苏晴深吸一口气，对林薇说：「小姐别怕，我去应付。」
她转身往外走，步伐沉稳，丝毫不见慌乱。林薇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走到门口，苏晴停下脚步，回头对林薇说：「待在屋里，别出来。」
林薇点点头。
很快，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警察的呵斥声，也有苏晴冷静的回应声。林薇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照片，手心微微出汗。她不知道警察所谓的「违禁物品」指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可能和父亲留下的那个木箱有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林薇的心一直悬着，坐立不安。
终于，苏晴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薇注意到，她的袖口似乎有些凌乱。
「怎么样了？」林薇连忙问。
「没事了，他们走了。」苏晴说，「是场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
林薇松了口气：「误会就好。」她看着苏晴，「他们没为难你吧？」
苏晴摇摇头：「没有。」
林薇点点头，没再多问，但她总觉得苏晴似乎有什么话没说。
晚上，林薇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总觉得今天的搜查来得太蹊跷。那个举报的人是谁？警察到底在找什么？
突然，她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在窗台上。林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悄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
月光下，一个黑影正从她的窗户旁边闪过，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而紧随其后，另一个身影也追了上去，动作敏捷，速度极快——是苏晴！
林薇的心跳得飞快，她来不及多想，也悄悄跟了出去。
后院的围墙很高，那个黑影正试图翻墙逃跑。苏晴追了上去，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苏晴的身手极好，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像个普通的管家。几个回合下来，那个黑影就落了下风，被苏晴一脚踹倒在地。
苏晴上前，想要制服他。就在这时，那个黑影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朝着苏晴刺了过去！
「小心！」林薇忍不住失声喊道。
苏晴反应极快，侧身躲开，但手臂还是被划了一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黑影趁机爬起来，翻墙逃跑了。苏晴捂着手臂，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林薇连忙跑过去：「你受伤了！怎么样？」
苏晴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皱了皱眉：「没事，小伤。」
「什么叫没事？流了这么多血！」林薇急得快哭了，扶着她往屋里走，「快去找药箱，我帮你包扎。」
回到房间，林薇找出药箱，小心翼翼地帮苏晴处理伤口。灯光下，苏晴手臂上的伤口清晰可见，很深，皮肉外翻。
「疼吗？」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晴摇摇头，看着林薇专注的侧脸，眼神复杂。「谢谢你，小姐。」
林薇没说话，只是更加小心地帮她包扎。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触碰到苏晴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怔。
包扎好伤口，林薇看着苏晴：「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跑？」
苏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他是冲着那个木箱来的。」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那个木箱里到底有什么？」
苏晴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林薇：「小姐，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告诉我。」林薇的语气很坚定，「我有权知道真相，关于我父亲，关于那个木箱，还有关于你。」
苏晴看着她，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吧，我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原来，林薇的父亲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他早年曾参与过一些革命活动，而「鸢尾」，就是他们那个组织的代号。那个木箱里，装的是组织的一些重要文件和名单。苏晴的父亲曾是林父的战友，牺牲前托林父照顾苏晴。后来林父病重，知道自己可能会有不测，便让苏晴来林公馆做管家，一是为了保护林薇，二是为了守护那个木箱里的秘密。
「那些警察，还有今晚的刺客，都是冲着那些文件来的。」苏晴说，「他们想找到组织的成员，斩草除根。」
林薇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竟然有这样一段过往。而苏晴，一直默默守护着她和这个秘密，承担了这么多。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苏晴看着林薇，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
林薇摇摇头，看着苏晴手臂上的伤口，心里五味杂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苏晴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微光，照亮了她沉静的眼眸。「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心愿。」
那一刻，林薇看着苏晴的眼睛，突然觉得，她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似乎在悄然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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