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灯塔孤等
码头的风比昨日更烈，卷着咸腥味灌进领口，林薇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脚步却没停。从茶馆逃出来后，她不敢坐黄包车，只能凭着记忆往码头走，鞋底磨破了，脚腕也扭伤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却像感觉不到似的。
废弃灯塔的轮廓在暮色中越来越清晰，像一根孤零零的手指，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塔身斑驳，爬满了藤蔓，底部的铁门锈得不成样子，被一把大锁牢牢锁着。
林薇走到塔下，心一点点沉下去——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难道苏晴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压了下去。「不会的，阿武说过，苏姐本事大着呢。」她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伸手去推那扇铁门。
门纹丝不动。
她绕着塔身转了一圈，发现侧面有个不起眼的小窗，离地不高，窗户玻璃早就碎了，只剩下空框架。林薇犹豫了一下，踩着墙上的砖缝爬了上去，钻进了塔里。
塔里比外面更黑，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铁锈味。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里面堆着些破旧的渔网和木桶，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
「苏晴？」林薇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塔里回荡，没有回应。
她的心彻底凉了半截，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从教堂到仓库，从冷藏库到茶馆，一路上的惊险、恐惧、绝望和短暂的希望，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苏晴的背影、老刘的鲜血、阿武的喝斥、掌柜的牺牲……一张张脸在眼前闪过，让她喘不过气。
她只是个想找回父亲的普通女子，为什么会卷入这么多纷争？如果当初没有回国，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可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她掐灭了。父亲的嘱托、苏晴的信任、那些为了守护秘密而牺牲的人……她不能退缩。
就在这时，塔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走动。
林薇猛地站起来，握紧了口袋里的匕首：「谁？」
响动停了片刻，然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塔顶的旋转楼梯上下来。借着微光，林薇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色短打，身形挺拔，虽然脸上沾着灰，手臂上缠着带血的绷带，眼神却依旧锐利明亮。
是苏晴！
「苏晴！」林薇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住了她，眼泪汹涌而出，「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苏晴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激动，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沙哑：「哭什么，我不是说过，我应付得来。」
林薇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开手，擦了擦眼泪：「老刘呢？他怎么样了？」
提到老刘，苏晴的眼神暗了暗：「他……为了掩护我，被赵奎的人抓走了。」
林薇的心一沉：「那我们……要不要去救他？」
「现在不能去。」苏晴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赵奎抓他，就是为了引我们现身。我们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她顿了顿，转移话题，「箱子呢？信拿到了吗？」
林薇点点头，把箱子和信都拿了出来，将茶馆的遭遇和掌柜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苏晴听完，眉头紧锁：「赵奎叛变后，一直想找花名册，没想到他会动信的手脚。」她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看，「掌柜的没说错，这最后一句确实是伪造的。」
「那真正的解密钥匙在哪里？」林薇急忙问。
苏晴没回答，而是走到塔壁边，用手在一块砖上按了按。只听「咔哒」一声，那块砖竟然弹了出来，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这是……」林薇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鸢尾’的备用解密本，只有历代负责人知道位置。」苏晴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已经泛黄，「当年我和你父亲一起藏的，以防万一。」
林薇又惊又喜：「那密码……」
「可以解开了。」苏晴拿出密码纸，对照着小册子上的符号，开始翻译。她的手指有些颤抖，显然也很激动。
林薇凑过去看，只见苏晴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些杂乱的数字和字母，渐渐变成了一行行清晰的汉字。
越看，林薇的脸色越白。
密码里记录的，根本不是什么物资库的位置，而是一份名单——一份潜伏在日伪内部的「鸢尾」成员名单！更可怕的是，名单最后写着：「内鬼已除，名单安全，速转延安。」
「内鬼……」林薇喃喃道，「难道赵奎不是唯一的叛徒？」
苏晴的脸色也很凝重：「这名单太重要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你父亲把它藏得这么深，就是怕出意外。」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掌柜的让我告诉你，别去动老槐树下的东西。」
「他说那是花名册备份。」
苏晴的眼神猛地一变：「不对！老槐树下埋的不是花名册，是……」她的话突然停住，目光落在林薇受伤的手肘上，「你的伤？」
林薇这才想起手肘被砖缝划破了，不在意地说：「没事，钻狗洞时蹭的。」
「狗洞？」苏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从林公馆的狗洞钻进去的？」
「是啊，怎么了？」
苏晴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老槐树下埋的，是炸弹！为了防止花名册落入敌手，你父亲当年埋下的是炸弹！赵奎知道这件事，他让你去挖，是想炸死你！」
林薇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难怪赵奎会守在卧室里，难怪信上会写「年轮」，他根本不是想要花名册，而是想置她于死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因为她是林先生的女儿？
就在这时，塔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赵奎阴恻恻的笑声：「苏晴，林小姐，别来无恙啊。我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汇合。」
苏晴迅速将名单和密码纸塞进林薇怀里，压低声音：「从塔顶的天窗走，那里有根绳子，能通到海边的礁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把名单送出去！」
「那你呢？」林薇急了。
「我拖住他们。」苏晴的眼神无比坚定，「快走！这是命令！」
塔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赵奎带着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手里的枪对准了她们。
「跑啊，怎么不跑了？」赵奎狞笑着，「苏晴，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护得住她和名单吗？识相的，把名单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苏晴将林薇护在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眼神冰冷如霜：「要名单？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林薇看着苏晴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的名单，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让苏晴为她牺牲了。
她悄悄后退，朝着旋转楼梯的方向挪动。
苏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突然大喊一声，挥刀冲向赵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快走！」
这是林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转身冲上楼梯，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枪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声枪响都像打在她的心上。
跑到塔顶，果然看到一根粗麻绳系在天窗的栏杆上，垂向下面的礁石。
林薇回头看了一眼，楼梯口隐约能看到苏晴的身影，她正和赵奎缠斗在一起，白色的衣袖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苏晴——！」
她喊出声，却被枪声淹没。
咬咬牙，林薇钻出天窗，抓住绳子，朝着海边的礁石滑去。
海风呼啸，带着咸腥的气息，像在为谁哭泣。她不知道苏晴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名单送出去，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苏晴，为了那些牺牲的人，也为了这份用鲜血和生命守护的秘密。
绳子在手中飞速滑落，礁石越来越近。林薇紧紧抱着怀里的名单，仿佛抱着整个民族的希望。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渔船正缓缓驶来，那是接应她的人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前路依旧凶险，而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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