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见遇本该在美术教室临摹静物。
可她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走向篮球场。
场上的欢呼声像潮水般涌来,她缩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素描本摊在膝头,铅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阳光斜斜地穿过树隙,在纸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周知尧!传球!"
那个名字让她的笔尖一颤。7号球衣在阳光下白得刺眼,他带球突破防守时,衣摆扬起一角,露出腰间紧绷的肌肉线条。见遇的铅笔突然活了过来,在纸上快速勾勒——他跃起的姿态,手臂伸展的弧度,篮球脱手时指尖的力度。
她画得太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场上局势的变化。
"小心——!"
一声惊呼炸响在耳边,见遇茫然抬头,瞳孔里映出飞速逼近的橙色球体。
**砰!
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
篮球重重砸在她身旁的空位上,连带震翻了搁在座椅旁的柠檬汽水。玻璃瓶炸开的声响和观众的惊呼混在一起,冰凉的汽水溅在她的素描本上,将未干的铅笔线条晕染成模糊的灰。
"嘶——"见遇倒抽一口气,慌忙抢救素描本。那些刚刚画下的周知尧——他起跳的姿势,他擦汗时仰起的脖颈,全被汽水浸得面目全非。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抱歉。"
周知尧站在她面前,呼吸还未平稳。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有几绺贴在眉骨上,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见遇注意到他的锁骨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他递来一包纸巾。
见遇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触感温热而潮湿,像夏日的雷阵雨来临前的空气。她触电般缩回手,低头拼命擦拭素描本,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画的是我?"
见遇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她条件反射地合上本子,可已经来不及了——周知尧看到了。那本素描里,全是篮球场上的动态速写,每一张都是7号。他跃起投篮的姿势,他撩起衣摆擦汗时露出的腰线,他仰头喝水的喉结滚动。
"……只是练习人体动态。"见遇干巴巴地解释,声音比想象中还要细弱。
周知尧没拆穿她。他弯腰捡起滚落在一旁的汽水瓶——唯一幸免于难的那瓶,拧开瓶盖递给她。"赔你的。"
气泡在玻璃瓶里噼啪作响,像她此刻的心跳。
见遇接过汽水,小啜一口。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妙的刺痛感。她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周知尧的目光落在她发顶,沉甸甸的,像正午的阳光。
"你的画,"他突然说,"把我画得太高了。"
见遇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是从她的素描本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哪有那么完美。"他轻声补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上的纹路。
场上的哨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周知尧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我得回去了。"他顿了顿,"下次……可以把我画得再凶一点。"
见遇怔住。
等她回过神时,周知尧已经跑回场上。阳光下,他的球衣背面被汗水洇湿,数字7的边缘有些晕开,像她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空无一人。
见遇坐在窗边的位置,盯着那瓶喝了一半的汽水发呆。瓶身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水渍。她伸手,指尖轻轻描摹那道痕迹,然后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
铅笔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她不该再画的。
可当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周知尧站在她面前的样子——他垂眼看她时,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温柔的枷锁。
橡皮擦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见遇深吸一口气,铅笔终于落在纸上。
这一次,她画的是周知尧递给她汽水时的样子。他微微俯身的姿态,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还有那个她当时没敢细看的表情——嘴角噙着笑,眼睛里却藏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画到一半,见遇突然停下。她盯着画纸上的人像,心跳突然加速。
太像了。
不是指画技,而是那种感觉——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把他的神情捕捉得如此准确。
橡皮擦突然从指间滑落,滚到地上。见遇弯腰去捡,却看见桌腿旁有一张被揉皱的纸条。她展开它,上面是一行潦草的字迹:
"明天比赛,你会来吗?"
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字迹让见遇的呼吸一滞。
周知尧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半。
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头也不抬地问:"怎么这么晚?"
"训练。"他简短地回答,径直走向浴室。
冷水冲刷过身体时,周知尧闭上眼睛水,珠顺着他的睫毛滚落,像是无声的雨。他想起今天见遇惊慌失措合上素描本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兔子。
太糟糕了。
他明明应该保持距离的。
擦干头发回到房间,周知尧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那是见遇擦过汽水的,上面还残留着柠檬的甜香和铅笔的痕迹。他小心地展开它,对着台灯仔细看——被晕染的线条里,隐约能看出自己的轮廓。
他想起见遇画画时咬嘴唇的习惯,还有她耳后那一小块颜料渍,像是长期蹭到调色盘留下的印记。
"疯了……"周知尧把脸埋进掌心。
那张纸巾最终被夹进数学课本的第7章。他躺在床上,手臂搭在眼睛上,却怎么也挡不住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阳光下,见遇的睫毛在汽水瓶上投下的细小阴影。
第二天清晨,见遇的课桌上多了一瓶柠檬汽水。
瓶盖已经拧开,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今天放学后,篮球场见。"
没有落款,但那凌厉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见遇捏着字条,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
她抬头看向窗外,篮球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动球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到底想干什么?
见遇把字条夹进素描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上的水珠,汽水很冰,冻得她指尖发麻,却怎么也冷却不了脸上攀升的热度。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周知尧正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透过望远镜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手里攥着另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同样的话——只是最后多了一句被他反复划掉又重写的话:
"我想看你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