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茶歇
尔泰将《论语》往案上一扣道:“若你不愿,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小燕子正揪着永琪朝珠编辫子,闻言猛地抬头,发间金翅蝶簪“叮”地撞上鎏金笔架:“我一百个情愿!”她甩开珠串扑到尔泰跟前,“只要能护着紫……”她突然捂住嘴,“就说我想亲看看福晋吃完枇杷荔枝膏可受用!”
永琪手中湖笔“咔嚓”折断:“你可明白这后果?”
“不就是我与尔泰互有情谊?”小燕子抢过尔泰的折扇遮脸,扇面“难得糊涂”四字映照下,她眸子亮得灼人。
尔泰喉结滚了滚,听着小燕子不以为意地说着他地隐匿心思,甜蜜也酸涩,定是袖中攥着的琉璃耳坠硌得掌心发疼才酸涩的,但他还是开口:“若将来……”
“若将来你娶真媳妇儿时,我定给你猎对活大雁!”小燕子拍着自己的胸膛保证。
永琪突然起身,他盯着小燕子腕上晃动的银铃铛:“将来暂且不提,若皇阿玛要你们当场定聘?”
“那就定!”小燕子手一挥,“江湖救急不拘小节,当年我还替人拜过堂呢!”
尔泰忽然握住小燕子的指尖:“若来日你遇着真心人……”
“那我就……”小燕子眼珠一转,“就说尔泰少爷突染恶疾!”她蹦到永琪身边扯他袖口,“五阿哥作证!”
永琪望着那双白嫩小手,忽然轻笑:“何须诅咒?就说本王横刀夺爱,岂不更痛快?”
“五阿哥,慎言!”尔泰出言提醒,永琪话一出便后悔,抬眼看小燕子,心下一片无奈,心如硬石头的姑娘没明白啊!
尔泰转了话头:“格格可听过弄假成真的典故?”
“就像我现在?”
“最后明珠蒙尘,金丝笼困住扑腾的鸟儿。”永琪话里的数种不甘和一丝挑拨,化作缕缕酸气。
“还是不同的,毕竟我这可是为了各归各位~”小燕子的语气坦荡舒展,似乎暧昧倾慕、缱绻深陷在她这里一文不值。
永琪猛地推开窗,春风卷着柳絮扑进来,迷了谁泛红的眼眶。他背身攥紧窗棂:“既如此,若真有那一日,我便做你们的大媒。”
“不要!要请就请柳青柳红!他们扮过十八回傧相!”
永琪眼神瑟瑟,从袖中抖出块杏黄绸,“此物,原想等你生辰……”绸缎展开,竟是幅歪扭的“燕归图”。
小燕子抢过细看:“这燕子怎的像落汤鸡?”
“因画它的人,”尔泰忽然用折扇遮住永琪煞白的脸,道:“心里下着雨。”
窗外传来纪晓岚的咳嗽声,小燕子慌忙将画往桌下塞:“纪老头来了!快摆好《诗经》!”
尔泰就势握住她按书页的手,在那“关关雎鸠”上成了双。永琪突然将断成两截的湖笔往地上一掷,墨点溅上尔泰宫服下摆,晕染成永远洗不净的夜色。
好容易熬到散学,三人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见皇上身边的小路子候在书房外。九重宫阙响起悠长的唱喏:“传——还珠格格、五阿哥、福家二公子觐见——”
养心殿正殿
龙涎香混着墨汁的苦味在殿内浮沉,乾隆将茶盏往紫檀案上重重一搁,惊得珐琅钟摆骤停:“哦?福晋的咳疾犯得倒是巧。”
尔泰突然撩袍跪下:“臣罪该万死!格格听闻额娘抱恙,臣……臣就带格格去了学士府。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他抬眼时眸中水光潋滟。
小燕子揪着尔泰袖口晃悠:“皇阿玛您不知道!尔泰说福晋咳起来跟这癞蛤蟆似的,咕呱咕呱——”
“咳咳!”尔泰耳尖红得滴血,“回皇上,是,是《素问》里说的‘肺金不鸣’。”
目光如刀刮过尔泰泛红的耳尖:“福晋的咳疾,太医说是亥时犯的?”
小燕子抢着道:“回皇阿玛!儿臣听见尔泰跟永琪哭呢,说福晋咳得要把心肝呕出来,就心疼嘛。”
“人家一大家子人,用你心疼?”皇帝轻叱一声。
“心疼尔泰不行啊!”理直气壮地样子,真真有了护犊子的架势。
尔泰虽知这是出戏,但心还是激烈的震动着:“回皇上,家母是旧疾复发。”尔泰喉结滚了滚,“昨夜骤起北风……”
“北风?”乾隆忽然倾身,“昨儿刮的是东南风。”
殿内死寂中,小燕子袖中突然滚出个泥叫叫,她“哎呀”一声扑去捡:“这是尔泰送我的定……”
“定惊的玩意儿!”尔泰猛然截住话头,“格格夜惊多梦,我,我心生不忍。”
“哦?夜惊?就小燕子这样还能有事儿能惊着她?你们——”
“令妃娘娘到——”唱叫了,忽闻珠帘脆响。
令妃捧着描金食盒袅袅而入:“臣妾新熬了荔枝香梨膏,皇上润润嗓。可别说,还珠格格和泰儿捣鼓的方子,倒比太医院还周全。”令妃鎏金护甲拂过尔泰肩头雪渍,“连晨露要采梅瓣上的都记着呢。”
“小燕子这咕呱颠三倒四的样子,看得懂医书?”
“回皇阿玛,小瞧人了不是?那上头的画跟地里的菜叶子一摸一样。”
“闭上你的嘴吧!还看看你那洋洋得意的样儿!” 皇帝乜斜着眼打量尔泰:“朕的枇杷树怕是不够用了。”
“够用够用,皇阿玛你不知道,那树上可密了,五阿哥和尔泰飞上飞下地也就动了皮毛~还得是我出马……”
“你行了吧!给你留着脸面,就歇歇吧!”
“臣……”尔泰喉结滚了滚,忽见令妃将药匙递到唇边:“皇上尝尝,方子里特意叮嘱要兑槐花蜜遮苦味。”
瓷勺碰盏的脆响里,皇帝目光如钩,从尔泰攥皱的袍角攀到他发红的耳尖。“既是探病,怎不见你额娘递折子谢恩?”
“额娘连夜抄经为格格祈福……”尔泰话音未落,令妃已捧出卷经文:“臣妾今晨去佛堂,正巧见福晋供着《平安经》呢。”展开的宣纸上,“燕”字皆用朱砂勾勒。
皇帝指尖抚过字痕,他捏紧药匙的手背青筋微突,“滚下去吧!小路子,御膳房新进的阿胶,赏福伦夫人。”突然摔了药匙,“哼!明日宣上林苑监去尚书房,别让枇杷熟在腊月天,招人笑!”
尔泰涨红脸,后背冷汗浸透中衣,就见小燕子瘫坐在地哀嚎:“儿臣宁愿去扫雪!纪师傅的课业还完不成呢!”
“哼!再加《礼记》十遍。来,赐还珠格格松烟墨,抄不完……”他乜斜尔泰涨红的脸,“就让福二爷替你描红!”
尔泰脸红的滴血,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与小燕子息息相关了。
令妃催促他们离开的声音传来,三人谢恩退出大殿,雪骤起,永琪喉头咽下一丝腥甜,突然希望这场雪下得大些再大些,好把某些不该滋长的东西,溺死在初寒里。
殿内,只余皇帝和令妃。
“你们福家倒是养出个情种。”皇帝冷哼。
令妃的鎏金护甲拂过琉璃盏中枇杷膏,搅起圈圈涟漪:“瞧您,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还是咱们皇家的女儿,他们二人朝夕相伴,又郎才女貌,生出情谊也可以料见。”
“朕的格格岂是寻常女子?”他忽而抬眼“那日纪晓岚的戒尺——”
“第二日太医院就丢了十丈素绢,泰儿裹着伤手扎风筝,说能载着格格飞出宫墙。”
“飞?朕的紫禁城岂是纸鸢能越?”
“臣妾听闻,真心如枇杷,苦核外裹着甜浆。”
“甜?朕只怕有人要连皮带核吞了朕的开心果!”
更漏声里,忽听暖阁传来小燕子清亮的笑闹,混着尔泰低沉的劝阻,恰似年少时听过的民间嫁娶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