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按钮被按下的瞬间，陈砚的指尖像是触到了滚烫的烙铁，猛地收了回来。
手机屏幕上，那个灰了七年的头像，右下角突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绿色圆点——“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六个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七年来的平静。陈砚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他下意识地攥紧手机，指腹反复摩挲着屏幕边缘，那里还留着长期使用留下的细微划痕，和七年前他攥着手机等林漾回复时的痕迹，几乎重叠。
“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了又灭，灭了又闪。
三秒，五秒，半分钟过去，对话框里依旧一片空白。
陈砚忽然想起七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坐在梧桐树下，也是这样盯着屏幕，等着林漾的回复。那时的风里有可乐的甜味，现在的空气里却只有飘窗上凉透的茶气，带着点涩。
他甚至开始怀疑，刚才的好友申请是不是幻觉。也许是哪个恶作剧的人，也许是自己太想他，产生了臆想。
就在他准备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时，消息来了。
不是长篇大论的解释，也不是质问，只有一句极短的话，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
“你还没睡？”
林漾的头像还是一片空白，打字的语气却和七年前没什么两样——明明是问句，却像怕打扰到对方的陈述句。
陈砚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他想回“等你消息等到现在”，想回“七年了，你终于肯理我了”，想回“当年你为什么不赴约”，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发出了两个字：
“没睡。”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次的输入很快。
“我刚看到你的朋友圈，”林漾发来一条，紧接着又补了一条，“你……还住在原来的城市？”
陈砚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朋友圈对新好友是开放最近三天的。三天前他发过一张加班到深夜的照片，背景是公司楼下的街景，被林漾认出来了。
“嗯。”他回得简短，怕多说一个字就泄露了藏不住的紧张。
对话框又安静了。
陈砚起身去倒了杯温水，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凉。他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手机屏幕，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七年前他们能对着手机聊到凌晨三点，从数学题聊到隔壁班的狗，现在却连一句“你过得好吗”都要斟酌半天。
窗外的月光移了移位置，照亮了客厅角落的一个纸箱。那是他上周整理旧物翻出来的，里面全是高中时的东西——泛黄的笔记本，磨掉漆的钢笔，还有一个被压得变形的篮球，上面签着他们俩的名字，是高三运动会赢了比赛后，互相抢着写上去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叠在一起。
他记得当时林漾非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说“这样你以后看到球，就等于看到我”。陈砚笑他幼稚，却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子里，每次看到那个篮球，都会想起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光。
手机又震动了。
“我也在。”林漾发来的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定位。
陈砚点开定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距离他现在的住址，只有三条街的距离。
七年，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城市，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从未偶遇过。是城市太大，还是他们都下意识避开了可能遇到对方的地方？
陈砚想起自己这些年，刻意绕开了高中校门口的那条街，避开了那家他们常去的早餐铺，甚至在地图上看到邻市分校的名字，都会立刻划走。他以为自己是在逃避，现在才明白，那是怕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怕知道他过得好，更怕知道他过得不好。
“好巧。”陈砚敲下这两个字，指尖依旧在抖。
“是挺巧的。”林漾回得很快，“我上周刚搬回来，在这边找了份工作。”
“什么工作？”话问出口，陈砚才觉得唐突。他们已经不是能随便打听彼此生活的关系了，这句问话像伸进冰水里的手，冻得他自己都缩了缩。
林漾却没觉得不妥，直接回了：“设计院，画施工图的。”
陈砚愣了一下。
他记得林漾高中时最讨厌画图，每次美术课都要借他的作业抄，还振振有词：“我这是在拯救你的审美，免得你画的火柴人荼毒老师眼睛。” 那时候他总说“以后死也不做和画图有关的工作”，现在却成了设计师。
人果然是会变的。
就像他自己，当年发誓要学计算机，最后却选了金融，每天对着K线图和报表，活得像台精密的机器，再也不是那个会在纸条上画小狗的少年了。
“挺好的。”陈砚说。
“你呢？还在做程序员？”林漾问。
陈砚失笑。七年前他总抱着本《C语言入门》啃，林漾就笑他是“会说话的代码”，说以后肯定要秃头。
“嗯，还在写代码。”他回。
又是一阵沉默。
对话框里的两条消息孤零零地躺着，像两个站在十字路口的人，不知道该往哪走。
陈砚看着屏幕，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被删除前的最后一个对话框。那里面的消息永远停留在“老地方等你，冰可乐买了，加冰的”，而现在，他们终于有了新的对话，却像是在废墟上小心翼翼地搭积木，怕一碰就塌。
“那个……”林漾先开了口，“你当年发的那条消息，我后来看到了。”
陈砚的呼吸猛地一滞。
来了。
他等这句话，等了七年。
“我那天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林漾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来，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他跟我说转学的事，我跟他吵了一架，说死也不转。等我跑去找你，你已经走了，地上只有两个空瓶子。”
陈砚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眼眶忽然就热了。
原来不是故意不来。
原来他等的时候，林漾也在为了他们的“不分开”而争执。
原来那两个被风吹得滚来滚去的空瓶子，不是他被抛弃的证明，而是林漾也曾拼命奔向他的痕迹。
“我看到你发的‘老地方等你’，”林漾继续说，“那时候同桌刚跟我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说你觉得我成绩差，不想跟我考同一所大学了。我看到你没等我，就……就信了。”
后面还跟着一句，字体小了些，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我那时候太骄傲了，骄傲到不敢问你是不是真的，就觉得你一定是烦我了。”
陈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不是的”，想说“我从来没觉得你成绩差”，想说“我怕你走，怕得快要疯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行模糊的水汽，打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烦我了”三个字。
他想起自己听到“转学”时的恐慌，想起自己用冷漠武装自己的懦弱，想起林漾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时，他那句冷冰冰的“没有”。
原来这场误会里，没有谁是无辜的。他们都用少年人的敏感和骄傲，亲手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也有错。”陈砚终于敲出这四个字，指尖的水汽让屏幕变得有些滑，“我听到你妈妈打电话，说你想转学，我……”
他没说下去，但林漾懂了。
“所以你后来对我那么冷淡，是因为这个？”
“嗯。”
“笨蛋。”林漾发来这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个叹气的表情，是系统自带的那种小黄脸，和七年前他们聊天时用的一模一样，“我妈是想让我转，可我没同意啊。我跟她说，我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少一分都不行。”
陈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滚烫的泪珠砸在手机屏幕上，又迅速被他用指腹擦去，像在擦去七年前那个夏夜，他对着“对方已删除好友”提示时，掉在屏幕上的泪。
原来那句没说出口的“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原来那个被他藏在日记本里的愿望，也曾被另一个人攥在手心，用力到不肯放手。
“对了，”林漾的消息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明天……有空吗？”
陈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有。”他几乎是立刻回复。
“那要不要……”林漾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很久，才跳出完整的句子，“去吃高中门口那家豆浆油条？我记得你总说他们家的豆浆熬得最浓。”
陈砚看着这句话，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早上，林漾睡眼惺忪地跑下楼，抢过他手里的豆浆，洒得满身都是，却笑得像偷到了糖的小孩。
阳光，蝉鸣，冰镇可乐，还有带着热气的豆浆香，那些被封存了七年的画面，忽然就在这一刻，变得鲜活起来。
他拿起手机，指尖落在键盘上，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
“好。七点十分，老地方见。”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对面几乎是秒回：
“嗯。这次我一定不迟到。”
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还是那个小黄脸，眼角弯得像月牙，和七年前林漾抢了他的冰可乐后，发给他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
陈砚关掉对话框，窗外的月光已经移到了客厅中央，照亮了那个装着旧物的纸箱。他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打开箱盖，拿出那个变形的篮球。
借着月光，他清晰地看到上面两个叠在一起的名字。林漾的字迹张扬，几乎要把他的名字盖住，却在末尾留了个小小的空隙，像是特意为他留的位置。
他用指腹轻轻划过那两个字，忽然觉得，七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好像从未结束。
那些未被删除的聊天记录，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误会，那些跨越七年的“我等你”和“对不起”，终于在这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汇成了一句清晰的回声。
——明天见。
这一次，一定不会再错过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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