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骋那只脚落地的声音,轻得像踩碎一片枯叶。可落在吴所畏耳朵里,不啻于万吨巨轮砸进死水潭!他浑身僵硬的肌肉瞬间绷得更紧,像被冻进冰坨子的鱼,连呼吸都凝滞了半秒。后腰撞车门的闷痛、膝盖的刺疼、尾椎骨底下被凳子裂口啃噬的麻胀感,在这一刻被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强行压了下去——是恐惧,是愤怒,是屈辱被逼到临界点后炸开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慌!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姜小帅那疯子之前嘶吼的“毒核榴莲壳被掀开了尝尝味儿了!”还有池骋那句轻飘飘的“今晚开始算第一笔”。
算账?怎么算?拿什么算?!
池骋像是没看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闲庭信步般踱了进来。昂贵的休闲鞋底踩在布满灰尘和不明油污的水泥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墙角堆着的几个空塑料箱,扫过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蒜苗,最后落回吴所畏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出土、沾满泥巴的陶罐。
“东西呢?”池骋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在冻土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微微偏了下头,视线落在吴所畏身下那张光板床边缘露出的、被汗水浸得发暗的硬纸壳上,“就这些?”
吴所畏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所有的家当,他挣扎活命的这点破烂,在池骋眼里,大概连垃圾都算不上!算什么账?拿这些算?他连池骋那辆车轮子上沾的一粒灰都赔不起!
就在这时,一直紧贴在墙边、像块人形背景板的姜小帅,猛地动了!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蹿到吴所畏床前,张开双臂,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近乎滑稽的姿势挡在了吴所畏和池骋之间!他那张平时嬉皮笑脸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眼睛里全是豁出去的疯狂,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劈了叉:
“池……池少!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小吴他……他真没钱!您看他这破屋子!他这身行头!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那点修车钱……花盆钱……我们……我们慢慢还!砸锅卖铁也……”
“滚开。”
池骋甚至没看姜小帅一眼。声音不高,平平淡淡两个字,却像两把无形的铁钳,瞬间扼住了姜小帅后面所有的话。一股冰冷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门口那个如同铁塔般矗立的保镖,身形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眼神如同锁定目标的狙击枪,无声地落在了姜小帅身上。
姜小帅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憋得更红,额头青筋都蹦了出来,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挪动半分。那保镖的眼神,让他感觉只要自己再动一下,下一秒就会被拧断脖子!
池骋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绕过姜小帅那僵硬的阻挡,再次落回吴所畏脸上。他看着吴所畏那双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充血、死死瞪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那紧抿到发白、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他因为强压情绪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池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笑容极其浅淡,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弄,如同天神俯视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
“钱?”他轻轻吐出这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谁说要你还钱了?”
吴所畏猛地一怔!脑子里的嗡鸣声瞬间被这句反问搅得更乱!不是钱?那算什么账?!
池骋微微向前倾身,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他无视了姜小帅的存在,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吴所畏眼底那点被逼到绝境的、如同困兽般的凶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却又冰冷刺骨:
“吴所畏……”他念他的名字,像是在念一个有趣的咒语,“你这条命……”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吴所畏身上那件破旧的T恤,扫过他手背上结痂的伤口,扫过他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脖颈线条,最后落回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里。
“……值几个钱?”
轰!!!
吴所畏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发黑!羞辱!赤裸裸的羞辱!把他当牲口一样估价?!池骋把他当成什么了?!一条可以随意买卖的狗吗?!
“***——!!!”
一声完全失控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从吴所畏喉咙深处炸裂出来!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被这句“值几个钱”彻底点燃、焚毁!他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猛地从那张光板床上弹了起来!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朝着池骋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轻蔑的脸,狠狠扑了过去!
什么狗屁计划!什么毒核榴莲!他只想撕烂这张脸!只想把眼前这个高高在上、视他如草芥的混蛋拖进泥潭里一起腐烂!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
池骋甚至没有后退半步。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眼底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的兴味。仿佛吴所畏这暴起的扑杀,不过是按下了某个早已预设好的开关。
就在吴所畏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池骋衣领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池骋身后闪出!
速度更快!力量更强!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那个一直沉默如山的保镖动了!
一只覆盖着薄茧、骨节粗大、如同铁钳般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后发先至!没有多余的花哨,没有擒拿格斗的套路,只有最原始、最粗暴的力量压制!
砰!
那只手如同铁铸的枷锁,极其精准、极其狠辣地,一把扣住了吴所畏扑过来的手腕!
不是格挡!是直接锁死!
巨大的力量瞬间传递过来!吴所畏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台液压机猛地夹住!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前扑的势头被硬生生扼杀在半空!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前踉跄!
紧接着!
那只铁钳般的手猛地发力!向下一掼!同时向侧面一拧!
“呃啊——!”
吴所畏发出一声痛到变形的闷哼!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强行扭转!整个人如同被甩出去的破麻袋,朝着旁边那堵斑驳起皮、布满灰尘蛛网的墙壁狠狠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吴所畏的右肩胛骨连同半个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墙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眼前金星乱冒!墙壁上陈年的灰尘和剥落的墙皮簌簌落下,扑了他满头满脸!
后背撞车门的旧伤处,被这狠狠一撞,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猛地捅了进去!剧痛瞬间炸开!沿着脊椎疯狂蔓延!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而那只铁钳般的手,依旧死死地、如同焊死一般,牢牢地扣着他被反拧到身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感觉自己的腕骨下一秒就要被捏碎!剧痛混合着窒息般的压迫感,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瞬间被抽空!
他整个人,被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死死地按在了墙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布满灰尘的墙面,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灰尘呛进鼻腔,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后背的剧痛,如同酷刑!
“咳咳……咳……呃……”他痛苦地喘息着,身体因为剧痛和窒息而剧烈颤抖,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池骋就站在两步开外,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这暴力压制的一幕,不过是拂去袖口的一点灰尘。他甚至往前踱了半步,皮鞋踩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近距离地审视着吴所畏被按在墙上、因为剧痛和屈辱而扭曲变形的侧脸。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紧咬的牙关,看着他因为剧烈咳嗽和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合着灰尘在脸颊上冲出的污痕。
池骋的呼吸,极其轻微地拂过吴所畏汗湿的鬓角。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如同宣判般的残酷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吴所畏的耳膜:
“命都攥不紧……”池骋的视线扫过吴所畏那只被反拧在身后、指节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叹息的嘲弄,“还学人……龇牙?”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吴所畏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混合着剧痛和滔天恨意的火焰。随即,池骋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终于将猎物彻底按在爪下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要贴上吴所畏被灰尘染污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那敏感的皮肤,却带来地狱般的寒意。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沉而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砸下:
“连条看门狗……都比你懂规矩。”
话音落下的瞬间——
“池骋!你他妈混蛋——!!!”
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咆哮猛地炸响!是姜小帅!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那无形的恐惧束缚,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扑了过来!眼睛赤红,脸上全是鼻涕眼泪,完全不顾形象,指着池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他妈不是人了?!小吴他妈还在医院躺着!你他妈……”
“你妈”两个字像一道惊雷!
吴所畏原本因为剧痛和屈辱而有些涣散的眼神,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猛地爆射出骇人的凶光!如同被触了逆鳞的狂龙!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被死死按在墙上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恐怖力量!竟硬生生顶着那铁钳般的压制,猛地挣扎了一下!脖子梗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池骋,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他烧成灰烬!
池骋的眼神,在姜小帅吼出“你妈”二字、吴所畏骤然爆发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那点波动快得如同错觉,随即沉没在更深的冰寒里。他看着吴所畏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看着他那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狰狞表情。
池骋脸上那点冰冷的弧度,反而加深了。他无视了旁边歇斯底里的姜小帅,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牢牢缠在吴所畏脸上。
“看来……”池骋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更加刺骨的寒意,“这笔账……”
他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死死按在墙上、如同困兽般徒劳挣扎的吴所畏,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即将开始清算的、冰冷的期待。
“……得好好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