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那扇吃人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帝都冰冷的夜风像耳光一样抽在陆柠脸上。她几乎是飘回陆家别墅的，两条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那个天文数字——三千七百八十五万六千——像个恶鬼，死死扒在她背上，冰冷的吐息喷在她的后颈，吸食着她仅存的热气。
别墅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咚咚咚地狂跳，响得吓人。佣人早已休息，或者只是装作没看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她跌跌撞撞摸回自己那个豪华的囚笼，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料。
死一样的安静。
这安静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嗡——嗡——嗡——
口袋里，那个她几乎遗忘的备用旧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映着她惨无人色的脸。
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陆柠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咬着牙，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没敢放到耳边。
一个沙哑、冰冷，带着明显变声器扭曲效果的男声，毫无感情地钻了出来：
“陆小姐，账单，收到了？”
“三天，只给你三天时间。”
“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敢报警，或者告诉陆家……” 那边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短促、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那张漂亮的小脸蛋，还有你‘陆家养女’的身份，变得比‘金雀’厕所里的抹布还脏还臭。到时候，帝都的狗仔，会很开心的。听懂了吗？”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陆柠的太阳穴上。她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却什么也吐不出。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不是因为伤心，是纯粹生理性的恐惧。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林薇薇！她是始作俑者！她说过“算她的”！
陆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拨通了林薇薇的号码。等待音每响一声，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电话终于通了。
“喂？柠柠？”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有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薇薇！救我！” 陆柠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催债的……他们给我打电话了！三……三千七百多万！他们只给三天！三天！你说过……你说过输了算你的！薇薇！帮帮我！求你了！他们会毁了我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概有两三秒。
然后，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什么？！三千七百多万？！柠柠！你……你昨晚怎么输了那么多？！天啊！” 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尖利起来，“我……我那张卡……那张卡只是给你应急的本金啊！我……我哪来那么多钱？！”
她喘了口气，语气瞬间变得焦急又无奈，还带着点被连累的委屈：“柠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玩那么大！我……我最多……最多能帮你凑个一两百万顶天了！这……这可是几千万啊！这要是让陆叔叔知道了，让贺萧阑知道了……天啊！他们会怎么看你？你在陆家还怎么待下去？贺家肯定会立刻退婚的！柠柠！你闯大祸了！”
林薇薇每说一句“陆叔叔”、“贺萧阑”、“退婚”，就像一把钝刀，在陆柠心口上反复切割。她精准地戳中了陆柠最深的恐惧——被陆家彻底抛弃，被贺家退婚，成为整个帝都上流社会的笑柄和垃圾。
“不……薇薇……你帮我想想办法……你时……” 陆柠绝望地想抓住点什么。
“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薇薇打断她，声音带着哭腔，“柠柠，不是我不帮你！是真的没办法！这么多钱……我……我自身难保啊！这事太大了！太大了！你……你自己想办法吧！记住！千万别让陆家和贺家知道！不然……你就真的完了！”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仿佛怕沾染上什么致命的瘟疫，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忙音再次响起。
最后一根稻草，断了。林薇薇不仅彻底撇清，还把所有的责任和恐惧，加倍地砸回了她身上。陆柠握着手机，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瘫软在地板上，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巨大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将她彻底吞没。
第二天，陆柠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下楼，像一缕游魂。贺萧阑难得地比她早，正对着玄关巨大的穿衣镜调整他那条骚包的领带。
他从镜子里瞥见陆柠苍白憔悴、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立刻嫌弃地拧成了疙瘩。
“啧。” 他转过身，抱着手臂，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上下扫视她，“陆柠，你昨晚做贼去了？还是又偷偷跑去哪个下三滥的地方鬼混了？瞧瞧你这副鬼样子，跟被吸干了精气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贺家虐待你呢！” 他走近一步，带着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压低声音，语气充满威胁：“我警告你，今晚的慈善晚宴，你要是敢给我丢人现眼，再像昨天那样出岔子……后果你自己清楚！滚去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
陆柠的心猛地一缩，勉强压住恐惧。她不敢看贺萧阑的眼睛，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逃向餐厅方向。她一个字都不敢提“金雀”，不敢提那三千七百万的负债。
晚餐。
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陆正峰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陆夫人小口啜饮着汤，姿态优雅。
空气沉闷，只有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轻微声响。
陆柠坐在最下首的位置，食不知味。每一口食物都像砂砾一样哽在喉咙里。催债电话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和林薇薇的推诿，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她握着叉子的手微微发抖。
陆正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晚上的慈善晚宴，是为‘星辰基金会’募捐，规格很高。来的都是帝都最顶尖的人物。”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陆柠根本不存在，“陆柠，你代表陆家出席，一言一行都给我注意分寸。收起你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记住，你的任务，就是安安静静地待着，别惹事，别给陆家，也别给贺少丢脸。”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身体不适，不会出席。你……做好你该做的。”
陆夫人放下汤匙，终于抬眼看了看陆柠，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完好程度，带着一丝挑剔和不耐烦：“脸色这么差？粉打厚点。衣服穿昨天新送来的那件白色的，别总穿得死气沉沉。还有，” 她语气加重，“别再像昨天那样出洋相！陆家丢不起那个人！”
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丝询问。只有冰冷的命令和赤裸裸的警告。仿佛她陆柠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今晚那个光鲜亮丽的舞台上，扮演好一个沉默、得体、毫无存在感的替身。
风雨欲来，空气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陆柠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这张冰冷的椅子上，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墙壁，正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向她挤压过来，即将把她碾得粉碎。她死死地低着头，看着盘子里精致的食物，胃里一阵剧烈的绞痛，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那把名为“慈善晚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悬在了她的头顶。而脚下的深渊，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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